男人。饿。不能。但是很饿。不能忍受。不要。他看到。咬。
对于部分年轻人来说,哪怕午夜也不是睡觉的时机。正注视着的那个年轻男人也是如此。男人盘腿坐在床上,十指舞动,昏暗暖光下直射在他脸上的白描摹出了他憔悴的脸庞。不多时,他将手机随手丢在床上,打了个哈欠,起身推门离开了卧室。看来年轻人的精力也还是有限的,我不由得感到兴奋、期待与抗拒。伴随着一阵奇特的声音,视角移动,来到天花板的角落,好似摄像头一般监视着房间内的风吹草动。男人又进来了。他关了灯,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躺下的同时闭上眼睛。等待与犹豫伴着漫漫长夜沉寂。
仍是夜,紧拉的窗帘成功阻挡每一丝曙光。男人醒了。睡眼惺忪的他揉了揉眼睛,随手戴上眼镜。他坐起来,将脚伸进拖鞋里。还未站起,也许是下意识地抬头,他的面庞完整地出现在视线里。下一刻,视角猛地向他冲去。
突如其来的强烈坠落感将我惊醒。我睡着了?我睡着了。我才察觉自己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台花屏的电视。我站起来观察四周。房间很大,也很空旷,五堵白色墙壁间仅有的家具就是沙发、电视、托着它的电视柜和悬挂在电视上方的昏暗吊灯。电视柜上有几个抽屉,将其打开,发现其中空无一物。房间的角落有一扇门。
坐回到沙发上,凝视着面前的电视,我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对劲。这里不该是我长久以来居住的地方么?为什么会感到这样陌生?另一个问题紧随其后——我是如何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住下的?这里甚至都没有用来存储食物的冰箱。不容我细想,一股强烈到难以抵抗的困意袭来,眼皮似乎注了铅,垂下以遮蔽所见的一切。视野被信笔涂抹的黑色填满。
阳台上总是能看到很多风景,譬如城市里久违的蓝天,以及对面那栋公寓楼内站在阳台上晾晒衣服的人。我正在打电话。他的声音撑破话筒而来,但我意已不在此,任凭叽喳充斥耳道。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气味涌入,我顿觉身体轻快许多。
左手中、食两指将烟自唇间取出,食指顺势轻敲烟头,点点烟灰洒落,和其它尘土一样归于大地。随意地挂断了电话,我杵在原地,缓缓吐出口中烟雾。我注视着它分散,上升,而后消失。我低下头,凝视着烟头。总是有烟悬在未燃尽的火星上方,像是缺乏面对上升的勇气。一股笑意油然而生。在外力作用下的烟头扭曲,变形。在它开始下落前,那火星已然不见。我知道,总得面对结局,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
自愿的更好,我如此想到。
饿。找到。女人。看。机会。咬。
再次醒转,我自沙发上站起。面前的电视又有了影像,而且似乎才刚刚开始。我饶有兴趣地看着。
又是摄像头视角,在门的正上方。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敲响了这扇门。听闻一声“来了”,片刻后门被打开。一位女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没人?”她嘟囔着,并将门开大了些。细微的啪嗒声响起,视角开始移动,进入了屋内。就好像是什么粘附在墙上的东西,我如此想到。
视角一直移动着,直至来到天花板的阴暗角落。看着她的身影不断在房间内来往,我不禁疑惑:这难道是什么记录人生活的节目吗?终于她站定了,视线里只有她的背影。同上次那般,视角猛地向她冲去。随后是花屏。
我陷入了思索,这影像讲的究竟是些什么?少顷,我放弃了思考。无厘头,这是我得出的结论。目光向右移,电视旁多出了一个光盘收纳盒,上面标着“Ten的记录”,其中整整齐齐地摆着约摸二十个光盘。Ten是谁?是我。对,是我。我是什么时候添置的这玩意,我怎么没有印象了?前两天。是前两天,我最近记性怎么越来越差了,或许是因为没睡好吧。
我起身走向冰箱,打开上方的门,从中取出一瓶可乐。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将这些光盘全看完算了。然后睡觉。
我敲响他的门。
“哪位?”门后响起他的声音。
“是我。”我的声音低沉得让自己都有些惊讶。
“稍等。”
门打开了。
我踏进他的屋里,打量了一番四周的环境。
“还是几乎什么都没变。”我笑道。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这次来找我,什么事?”他睃了我一眼,端来一杯水放在茶几上,“这次怎么这么拘谨,还要我请你坐下?”
我苦笑两声。“你自己看看就知道有什么事情了。”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向着我闭上了眼。片刻,他睁开了眼,嘴角带笑:“你饱着?”
“怎么办?”
他嘴角的笑容收敛,不再看我:“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瞒着自己比较好。”
“我可没有。”
“真的吗,Ten?”
他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了我最恐惧的话。
“你是人,或兽。”
又是醒来。面前收纳盒内的光碟数量已翻了一番。真是的,我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光碟?哪怕是有大把的空闲时光,但这么多哪看得完啊。我苦笑着,将光盘放入了影碟机。
出乎意料地快。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就将这些光盘的内容全都浏览了一番。为什么,光盘里的影像越来越短了?而且大多都是重复的内容,不过是观察形形色色人家中的情况罢了。
我突然生出一股恶寒。我不会,有着偷窥他人私生活的癖好吧?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便被否决。
该出门买点东西了,冰箱里的东西可是不多了。想着,我走向那扇门。拧开把手,我透过门缝察觉到,门外有不似人类的身影。
在那房间里,我惊恐万分。我都做了些什么?有液体从唇边滑下,我下意识伸手去接。那曾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望着手背上的鲜红,它止不住地颤抖。
我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这不可能。突然我想到了他。他是出了名的怪人,说不定在这种奇怪的事情上能帮到我。
饿。孩子。带走。咬。不够。饿。还要。
迷路的孩子带着哭腔无助地呼喊着自己的父母。不远处的一个青年听见了,走到孩子面前俯下身:“不哭不哭,哥哥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在青年的轻声哄慰下,孩子渐渐平静下来。青年露出满意的笑。“跟我来吧。”孩子跟着青年走。
鼎沸人声渐渐淡去,这是孩子不认识的道路。孩子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哥哥,我觉得在这里找不到爸爸妈妈。”
“那告诉哥哥,你家的地址好吗?我送你回家。”
“好,我家住在……”
“那里啊。继续走吧。”
到了人烟罕至之处,青年停下脚步。
“哥哥,我家不在这里,我没来过这里。”
“我也没来过。”
“那哥哥不也会迷路么?”
“放心,不会的。谢谢小朋友啦。”
“哥哥为什么要谢我?”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突然青年不爽地挑起眉头,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置于耳侧。
电视黑屏。令人牙酸的啃咬声让我麻木地瘫在沙发上。几分钟前影像里还存在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不多时,影碟机将光盘弹出。我机械地上前,将光盘归于收纳盒中。那里已有整整四盒。环视四周,这屋里的家具已然齐全,五堵间的距离比最初缩小了也不是一星半点。
我无力地瘫坐回沙发上。我究竟是人,还是兽?是兽。我告诉我。这是答案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了,开怀大笑。我强撑着起身,再次走向那些收纳盒。证据足够了?足够了。用于对我的审判。
“我是人,且只能是人。”房间里回荡着我的低语,这是我予我唯一的答案。
自己。痛。不能。咬。咬!
风雨过后,水滴自不堪重负而垂下的叶片上滑落,被润湿的大地吸入。斜阳造就的阴影下,疯狂的怪物啮咬着能及的每一个部位,粗壮有力的触手因剧痛漫无目的地甩动着,抽打着自身。偶尔有几根击中冰冷水泥,巨大的响动惊起飞鸟片片。
不知过了多久,废弃的钢铁丛林里没了声息。深红汇成股股溪流,浸染了他身周的土地。他上身佝偻着,瘫坐在那把椅子上。阳光被钢筋水泥塑成方块,而那方块里关着曾经的怪物,而今纯粹的人。Ten就这么俯身坐着,宁静祥和,就好像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