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无渊阁的那一路，亦孤舟觉得他自己仿佛狼狈至极，像是落荒而逃一般，可细细想来，他却又觉得自己连狼狈的资格都没有。
“祁玄御。”他默念了一遍那人的名字，心中满是迷茫。
乱了，全乱了。
遇见祁玄御前，他清心寡欲修炼了几百年，几乎未曾动过凡心，也未曾想过成家，本以为自己这一世都会这样过去，可偏偏就在那个时候，有一个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祁玄御用他那近乎笨拙的法子竭力的讨好着他，竟也一点点的让他习惯了他的存在。
到后来，依赖变质，思念发酵，便是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祁玄御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亦孤舟不敢多想，在祁玄御死后，他才真正的认识到了那种情感是喜欢，是为时已晚。
如今他得了机会重新来过，却不成想在重生之后，遇到了祁玄御的第一面便遇到了这般变故。
祁玄御和萧皎皎……
分明上一世未曾发生过这般事，如今……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还是说是他一直没有发现？
那无渊阁里朝夕相伴的这些年，到了现在……他和祁玄御到底算什么……
“祁……”
师徒？
是这般，但似乎也仅限于这般。
亦孤舟的声音很小，低声唤了一声：“玄御。”
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他和祁玄御之间，似乎什么都算不上……
有些人若是从未得到过，大抵还不会太难受，可偏偏亦孤舟上一世失去了祁玄御后，如今又侥幸重生了回来，他又遇到了祁玄御。
他本以为自己看见了希望，看见了机会，可还未触及到，那场梦便碎了。
镜花水月，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和祁玄御说第一句话，说一句“别来无恙”，祁玄御便已经是别人的了。
关上了房门，亦孤舟斜倚着门框，微微仰头，他靠在房门上，看着空旷的房间，胸口一阵血气翻涌，体内运行了一周天的灵力，才稍稍平复了胸口那翻涌的气血。
亦孤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想让自己保持冷静。正准备向前走，突然感觉头一阵剧烈的抽痛，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亦孤舟快步走到桌边，还未落座，他耳边便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喜欢的人马上就要归别人了，你竟还能稳得住。”
亦孤舟愣在原地，呼吸声微微颤了颤。
早已消失了多年的心魔突然出现让他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何况还是在如今这副情形之下。
“你辛苦修炼了那么多年，却如此憋屈，亦孤舟，你这一身修为，莫不是个摆设？”那声音又一次响起，似乎从半空而来，又像是从亦孤舟自己心中而来，他听见那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何必这般，只要你杀了他们，自然就不会有人和你抢你的心上人了。”
“闭嘴。”亦孤舟的身形晃了晃，他紧紧的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露。
“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那声音同亦孤舟自己的声音一般无二，却机具蛊惑力，“亦孤舟，我本就是你，你想眼不见心不烦，简直是痴心妄想。”
“啧，当年同魔族一战，他们是如何诋毁你的，你莫不是忘了？如今你喜欢的人也要被人抢走，你若是再忍着，我便实在想不明白你活着还有何意义了。”
“……”
“你我本就是一体，我因你执念而生，你何需——”声音顿了顿，“避我如蛇蝎？”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亦孤舟心间骤然一颤，心魔越发的猖狂，他强撑着身子站在桌边，额头上已是冷汗津津，并不言语。
“师尊，您在里面吗？”
“嗯。”
房间内传来了一声回应，祁玄御抿了抿嘴，又继续说道：“师尊，我同皎皎师妹之间的事，是因为当时………”
皎皎师妹……
如今便是连称呼也换了？
这个称呼听在亦孤舟耳朵里竟是格外的让他心烦，他甚至不愿意继续听祁玄御后面的话。
见房间内没了声音，祁玄御又试探着喊了一色：“师尊，师尊您还在听吗？”
亦孤舟的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他冷冷的应了一声，“嗯。”
“师尊您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那便好。”祁玄御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站在门外问道：“对了，师尊，弟子从山下带来了一些好玩的玩意，师尊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
“师尊不喜欢？”
亦孤舟咬着下嘴唇，竭力的压制着心魔，避免自己被心魔操控，额头上早已布满了冷汗。
他不想驳了祁玄御的好意，可如今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说太多的话，捂着胸口，他调息了一瞬，到最后，也只发出了一声：“嗯。”
外面突然安静，在听到房间内的那声“嗯”的时候，祁玄御受了挫，有些沮丧，但也只是暂时的沮丧，他紧跟着又扯出了一个笑脸，“那弟子去给师尊做些吃的吧。”
“......”
“你怎么不让他进来？”心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亦孤舟踉跄了一下，在心魔刚刚出声的一瞬间便用尽全力将他暂时压制了下去。
“师尊，师尊？”
亦孤舟扶着墙一点点走到床边坐下，一只手死死的按在胸前，另一只手死死的攥着床单，几乎已经撑不住，“不用。”
“那弟子去……”
“我说了不用。”房间内传来了一声怒吼，祁玄御微微一怔，紧跟着便听见里面那人又说了一句：“滚去陪你的皎皎师妹。”
已经答应了萧皎皎的婚事，何必再来他这里做好人？
祁玄御……
亦孤舟的手死死的捂着心口，一阵阵的抽痛让他的脸色隐隐有些泛白。
何必呢……既然早就有了心悦之人，何必再顾及他的感受？
突如其来的训斥让门外的祁玄御有些措手不及，他怔愣的站在房门口，手掌紧握成拳，良久，他才低垂着头，有些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句：“是，弟子告退。”
话音落下之后，亦孤舟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完全消失。
心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怎么这就把他赶走了？”
“你本就喜欢他，怎么，如今连你心上人的声音都不愿意多听了？”
“……”亦孤舟晃了晃，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被他稍稍松开了一些。
喜欢……
这个词眼一被提起，便是亦孤舟自己都愣在了原地，他恍惚了一下，一瞬间的动摇，心魔趁虚而入，继续道：“你听听，他如今这一声声的师尊叫的多好听，日后他可就要叫别人娘子了。你又还有什么资格再将他留在你身边呢？”
“难不成要靠他一声‘师尊’，用你的身份强行将他留在你身边？”
“……”
心中没由来的涌起了一阵失落感，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乱麻一般缠绕着他，让他的心绪越发凌乱。
喜欢？
可只是喜欢又有什么用？
整个人，从内到外，全都乱了。从重生到现在，他始终都是迷茫的，迷茫自己要如何才能让祁玄御知道自己的心思，迷茫他要如何才能不让山门走了上一世的老路。
心魔同他实力相当，他越强，心魔也便越强，当年他为了封住心魔，足足耗费了近乎百年的时间，却没想到如今心魔竟又死灰复燃。
好不容易压制下去了心魔，已经是深夜。
亦孤舟侧卧在床榻上，许是同心魔争斗之时损耗了太多灵力，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支撑不住，没多久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窗外的风吹开了半掩着的窗，在烛火熹微之间，一个人不知何时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玄衣，上半张脸被面具遮住，看不清模样，许是他周身浓郁的魔气让亦孤舟有些难受，在他走进来的时候，亦孤舟的眉头便紧紧的皱起。
若是换做别人，单单只是靠近无渊阁，亦孤舟便能察觉到，可不知为何，如今这人已经到了亦孤舟身旁，无渊阁的结界也没有传来任何波动。
钰玄收敛了身上的魔气，看着房间内蜷缩在床上睡着的那人，低声唤了一句：“孤舟。”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寂静，钰玄抿了抿嘴，转身关上了亦孤舟的房门，又向前走了几步，最终停到了亦孤舟身旁，在床边坐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到了亦孤舟的脸上，传入掌心的温度那般柔软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放手，钰玄眼中似有万般悔意，盯着亦孤舟的脸看了许久之后，他才低声呢喃了一句：“我把你带回来了。”
“嗯……”亦孤舟的眉头皱了皱，他哼哼了一声后，便转了个身，背对着钰玄继续睡。
“警惕性那么差？亦孤舟，你怎么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我？”钰玄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轻轻的扯起了亦孤舟露在外面的那只手，将自己的脸凑到了亦孤舟掌心，“亦孤舟，我……”
声音顿了顿，后半句话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亦孤舟，应当不喜欢他吧。
也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君，怎么可能会喜欢魔族的人？
钰玄自嘲般的笑了笑，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在房间里陪着亦孤舟，直到最后天快要亮，他才从床上起身，又替亦孤舟掖好了被角，这才离开。
临出门前，不忘又回头看亦孤舟一眼。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