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绮年被他这一拽,险些没稳住身子,随即回头惊道∶“你做什么?!”
只见她腰际挂的是个配着水青色穗子的荷包,茶白缎面料子上绣着云纹,仔细一瞧,却是和方才穆衍在屋中偶然拾得的帕子颇为相似,只不过这荷包绣工明显更为细致,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苏绮年见穆衍抓着自己腰上的荷包没头没脑地瞧,莫名其妙,一把将荷包抢回来∶“一个荷包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穆衍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失了礼节,连忙缩回手来∶“没什么,只是觉得苏爷这荷包做得实在精巧,一时唐突了。”
“小爷的玉佩也让你抢了,只能戴个荷包了呗——”苏绮年拖长声音,毫不客气地送了他一个白眼儿,“荷包不都长一个样儿嘛!哪有你说的这么稀奇!”
“怎么能一样,”穆衍垂眸瞧着荷包上细密的针脚,“苏爷喜欢云纹?”
苏绮年也跟着低头,顺手捧起荷包瞧了一回∶“这原是许多年前的旧物了,当时只觉得好看,并不甚在意纹样。”她说着看向穆衍腰间,只见这混蛋革带上空空荡荡,并无佩戴之物,遂追问道∶“小爷的玉佩呢?不会让你弄丢了吧?”
穆衍连忙从衣襟里掏出玉佩,双手奉上∶“苏爷的东西,在下哪里敢丢,不过那日换了衣裳还没来得及佩上,苏爷若是想要,拿去便是!”
“我不要,送你了,”苏绮年摇头一笑,“我还以为你该不是抢了我的玉佩又瞧上我这荷包了呢!”
“为人不可贪得无厌,苏爷的东西,我怎敢随随便便动心思,”穆衍说着将玉佩塞到苏绮年面前∶“苏爷,可否劳烦你替在下打个络子系上?”
苏绮年抬眸瞧他∶“你自己难道不会打络子么?”
“会是会,可总归没你打的那么好看,”穆衍微微弯腰,脸上的笑容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苏爷,就烦请你动动手,替在下打一个罢!”
“麻烦死了!”苏绮年抬手就是一个爆栗,但还是扯过玉佩来,十分娴熟地在他革带上打了个漂亮的络子∶“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事儿啊!”
“玉佩精美,当然要苏爷亲手打的络子才配得上它,”穆衍说着好话,看着苏绮年打的络子,十分满意,继而问道∶“苏爷可会女红?”
“女红?”苏绮年皱了皱眉,“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我会或不会,与你何干?”
穆衍连忙摇头∶“我……我就随口问问,苏爷不必放在心上!”
苏绮年嗤笑一声,“你瞧着小爷这手,像是会穿针引线的么?”
穆衍也跟着笑了笑∶“握刀的手可比捏绣花针的有用多了!”
“有用是有用……”苏绮年转了转眼珠,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可惜不如那捏绣花针的招人喜欢……”
“谁说的,我就挺……”穆衍话说到一半,突然惊觉不对,连忙咽了回去,苏绮年瞧着他,两只眼睛清澈得如同两潭泉水∶“你怎样?”
“我我我……”穆衍吞吐了半晌,“我的意思是说,我就觉得苏爷这样挺好的,世间会绣花的女子多了去了,但如苏爷这般侠肝义胆的却并不多见,人人都能绣花,反倒显得平庸了,人就活一世,不如就按照自己心里喜欢的样子活,何必效法他人……”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苏绮年拐他一下,“那你现在可有活成自己心里喜欢的样子?”
穆衍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没有,我如今只能算是苟且偷生,谈何喜欢。”
“那还不赶紧想办法把银子还上,洗心革面堂堂正正做人!”苏绮年又给他补了两拳∶“成日里东躲西藏的,你难道想这么躲一辈子啊!”
穆衍叹了口气∶“欠债也是迫不得已,我也想着要早日还上光明正大做人,可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可行的法子……”
“瞧你这点子出息!”苏绮年不屑地撇嘴,随后朝门外走去。
靳夫人做得一手好菜,虽然都是家常菜肴,但也十分可口,尤其靳元,几日不得着家,狼吞虎咽之态,只恨不得将碗也一同吞下,看得靳夫人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穆衍坐在靳兴安旁边,倒也十分镇定,丝毫没有慌张之表现,苏绮年一边吃饭一边斜眼瞅着他,心中难免几次感叹此人的脸皮只怕是厚过关外朝廷修来阻隔鞑靼铁骑袭扰的城墙。
“今日六扇门事毕,难得清闲,”靳兴安突然看向在一旁偷瞄着穆衍的苏绮年,“不如年儿饭后带凌云四处走动走动?”
“啊……啊?”苏绮年咽下嘴里的米饭,莫名其妙,“他有伤在身,更何况谁也说不准城里可会还藏匿着暴徒,这么贸然出去……”
“你和元儿都在,歹徒吃了亏,近日必然是不会轻举妄动了,”靳兴安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苏绮年前两日打回来的花雕,“江湖事多,一年到头恐怕也难得相见几回,你二人既是故友,何不借此机会好好畅叙一番?”
靳元看向苏绮年,也不知一向行事谨慎的靳兴安为何突然生出这种念头,可苏绮年却将靳兴安话中的意思听出了七八分,随即点头道∶“师父说的也是,吃过饭我便带他逛逛咱们京城的夜市!”
穆衍也不推辞,只抱拳道∶“那就有劳苏爷了。”
“走吧,”苏绮年放下饭碗,朝靳元挤了挤眼睛,“夜市上糕点茶水有的是,说书唱戏文的也多,咱们早些去,也凑凑热闹!”
靳元不情不愿地起身,朝父母行礼后,三人一并走出门去,靳兴安风轻云淡地往杯中添酒∶“年儿,路上多加小心!”
苏绮年停了一停,回身一笑∶“年儿知道了,师父。”
靳夫人起身将碗筷收拾一番,埋怨靳兴安道∶“你这人,都说了人家凌云有伤在身,城里又不大太平……”
“只管放心,”靳兴安依旧喝酒,“年儿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儿,自幼机灵过人,她知道该如何做。”
靳夫人听不懂,只是瞅他一眼,又赶着往他碗里塞了一筷子肉。
苏绮年一行人出门后直奔夜市,京城的夜市果然如苏绮年所说那般灯火阑珊,热闹非凡,苏绮年瞟一眼身旁的穆衍∶“江南是个好去处,你从前在那边待过,必然也是颇有些见识的,看惯了水乡的烟波画船,也瞧瞧这京城的风貌如何?”
穆衍浅笑∶“京城毕竟是一国之都,江南幽静,论繁华自然是远远比不过京城,在下才疏学浅,在江南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俗人,荒废度日而已,二位自小长在京城,要论见识,自然也是不如苏爷和靳捕快。”
靳元闻言鄙夷地白他一眼∶“马屁精!”
“我是问你风光如何,又不是想听你说好话,”苏绮年背着手漫不经心的样子,“想看什么就多看几眼,就你这境况,日后还有没有福分再见到京城的景象都说不准!”
“若是惦记着京城的风光,那在下必定要多活些日子,保住小命再来瞧一遍的,”穆衍倒是豁达,趁靳元不注意,悄悄扯了扯苏绮年的衣袖,放慢步子,凑近她耳边∶“前辈今日让苏爷领我出来,恐怕不止逛夜市这么简单吧?”
苏绮年甩开他∶“不该问的别问!”
“诶!苏爷!”穆衍连忙再次拉住她,将声音压得很低∶“你与前辈都于我有恩,若是有什么帮得上的……”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还问我作甚,”苏绮年似笑非笑∶“要么如实交代,要么你自个儿同我师父讲去,何苦来小爷跟前试探。”
“我怎敢试探苏爷,”穆衍又朝她耳边凑了凑,“我只是怕苏爷为难,苏爷若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就是。”
苏绮年侧头看他一眼∶“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对你的那些个破事儿都不感兴趣,再者你这个混账虚实难辨,说的话都不知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即便我问了又有何用?你会如实说与我听么?”
穆衍冲她眨了眨眼睛∶“那若是前辈问起来,苏爷要如何跟前辈交代?”
苏绮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是我的事情,你犯不着瞎操心。”
穆衍还想说什么,突然一只手紧紧摁在他肩膀上,他一回头,正对上靳元黑如锅底的脸。
“靳捕快……”
靳元眼睛死死盯住他拽着苏绮年手臂的手,按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不少∶“凑这么近做什么?”
“我……我这……”穆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讪笑着缩回手,眼看着靳元瞪得快要凸出眼眶的双眼,苏绮年不慌不忙地握住穆衍手腕,往自己这边一拉,“京城地盘大,人也多,走丢了还得咱费力气去寻,不如看紧些好。”
靳元颇为不悦地将手从穆衍肩上挪开∶“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么就能走丢了?”
苏绮年看着他,笑着打趣∶“大元宝,你瞧你那俩眼珠子,瞪得跟金鱼儿一个样!”
靳元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只得愤然甩开穆衍,气呼呼地走在一旁。
“诶,苏爷,”待靳元走得远些,穆衍又再次压低声线,悄声问苏绮年道∶“你说靳捕快这般关心你,该不会是……”
“按照规矩,胡说八道可是要掌嘴的,”苏绮年面无表情 ,只淡然地扫他一眼,穆衍便连忙识趣地闭上了嘴。
前方不远处有人正在杂耍,精彩的技艺引得围观众人阵阵喝彩,苏绮年生性喜欢凑热闹,便也拉着穆衍朝杂耍班子走去。
对面徐徐行来一个瘦高男子,与苏绮年擦肩而过时,两人肩膀相撞,随即苏绮年便听到有物件落地的声响。那男子并未察觉,只顾向前,苏绮年低头去看,见一把带着坠子的折扇正落在自己脚边,便弯腰拾起,回身抬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胛∶“这位公子!”
“嗯?”男子闻声转头,露出戴着面具的半张脸来,苏绮年猛然想起此人正是那日自己在医馆碰见的问路人。
“你……”苏绮年愣了一愣,将扇子递上去∶“你的扇子落下了。”
与此同时,穆衍也来到身边。那面具男子伸手接过扇子,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多谢公子。”随即也不多停留,转身便走。
苏绮年眨了眨眼,转回身去,穆衍回头频频张望,“苏爷,你认得他?”
“见过,但算不上认得,”苏绮年也回头看了看,“他那日在医馆问我去华庭酒庄怎么走,因此搭过几句话,怎么,你认得他?”
“倒也不认得,”穆衍笑了笑,“只是觉得此人在平日里戴着面具有些奇怪。”
“这人每时每刻都戴着面具示人,确实好生奇怪,”苏绮年细细回想自己前几次与男子相遇的情形,随即猜测∶“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那岂不可惜,”穆衍随口打趣,“虽然戴着面具,但即便不见全貌,依我看却也像是那容颜极佳之人……”
“是么?”苏绮年抬头,目光落在穆衍脸上时,突然瞪大了眼睛∶“诶——穆衍狗贼……”
“嗯?”穆衍莫名其妙,条件反射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苏爷?”
苏绮年侧头仔细端详着他,眯起眼睛∶“小爷怎么觉得……他与你颇有几分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