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医馆,苏绮年停下脚步,抬眼望向靳元∶“师父近两天可还好?”
靳元挠了挠头∶“身子倒是挺好,只是你几日未归,心里挂念,总是有意无意在大家伙儿面前念叨你。”
“当真如此?”苏绮年侧头眨了眨晶亮的眸子,上上下下地将靳元打量一通。靳元被她看得不自在了,活动活动手腕,尴尬地点点头∶“当……当真……”
“我信你个鬼!”苏绮年推他一把,“入夏雨水多,湿气重,我猜师父的腰疾又该犯了,再隔几日恰好是拿药的日子,我若是不在,你记得替我去取,我嘱咐过郎中,事先包好专门搁在小柜子里头,你进去只说我的名字,拿了就走,不消费事,切莫忘记!”
“记住了记住了,你师父不也是我爹吗,我这个做儿子的哪敢忘啊!”靳元连连点头,“人家郎中又不是不认得我,苏爷你尽管放心办案就是。”
刚进六扇门的院子就见靳兴安身着单衣手持长剑练武,传闻靳兴安自幼时习武至今,几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年轻时曾是朝廷最为重用的武将,官至骠骑大将军,屡立战功,名扬四海,后来在一次平定叛乱的战役中为守住城池身受重伤,虽保住了性命,却留下难以治愈的顽疾,他自知无法再担此重任为朝廷效力,遂主动辞官,退居六扇门做了捕头,但即便离开朝廷已久,靳捕头依然心系天下,公私分明,带领六扇门惩奸除恶,从不收百姓半两银子,广受百姓称赞。
此番靳兴安虽年过半百且有伤在身,身手却依旧敏捷如初,犹有宝刀未老之态,惹得围观的年轻捕快们一阵喝彩。
“师父!”苏绮年人未进门,声音已经抢先一步到了院子。后面紧跟着靳元,两人一道毕恭毕敬地向靳兴安行礼问安。
“爹,绮年回来了!”靳元将苏绮年往前推了推,“这回你可把她看好了啊,免得你天天挂念放心不下!”
“年儿回来了?”靳兴安放下剑看向一身男子打扮的少女,“这几天没惹麻烦吧?”
“当然没有!”苏绮年连忙摆手,“我能惹什么麻烦!”
靳兴安笑了笑,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慈爱∶“我只是担心你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整日在外游荡,遇上歹人该如何是好。”
“师父您就放一万个心吧!”苏绮年扬起下巴拍了拍胸脯,“我可是您亲自教出来的徒儿,您莫要小瞧了我,跟着您这么厉害的师父习得这身本事,江湖上就没人敢欺负我!”
靳元冲她撇了撇嘴∶“净会拍马屁!”
“江湖上的事情纷纷扰扰,你年纪尚小,又身为六扇门捕快,结交朋友一定要谨慎,有些杂事还是莫要掺和为好,”靳兴安一面嘱咐着苏绮年,一面取长袍来披上,右手习惯性地按着时常隐隐作痛的后腰。
察觉到这一细微动作,苏绮年上前两步∶“入夏天气潮湿,师父的腰疼可是又犯了?”
“多少年前就落下的老毛病了,不碍事。”靳兴安摆了摆手,“一把老骨头,又是习武之人,难免会落下病根,年儿不必替我担心。”
“那师父也得多多注意才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伤在师父身上,疼在徒儿心里啊!”苏绮年上前缠住靳兴安的手臂,“我已经交代过大元宝了,隔几日我若是来不及取药,就让他代我上医馆去拿,他要是敢忘,我替您揍他!”
站在一旁的靳元看着苏绮年朝自己挥了挥拳头,连忙点头称是,从小到大,他没少挨苏绮年折腾,不是今天被打得鼻青脸肿,就是明天被踹得七荤八素,总而言之,苏绮年追着他跑过的路比他当捕快这些年办案跑得还要多,两人的足迹几乎遍布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靳兴安看着两人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指了指靳元道∶“年儿到底是姑娘家,心思细腻,元儿还得多多跟着她学。”
此言一出,苏绮年立刻骄傲地瞟着靳元∶“大元宝,师父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爹!”靳元瞪着苏绮年,不服气地叉着腰∶“您也太偏心了吧!到底谁才是您亲儿子啊!”
苏绮年的得意劲儿还没过去,靳兴安突然话锋一转∶“话说年儿,穆衍一案如何啊?可有什么进展?”
“穆衍?”苏绮年愣了愣,随即叫苦连天∶“您可别跟我提这个天打五雷轰的狗贼了!要是能有什么进展他早就让我逮回来蹲大牢了!就为他拖欠的几十两银子,我累死累活地跑了两个月,今儿还在饭庄里遭了窃贼,您瞧瞧!”苏绮年一面骂着一面拉起腰牌凑到靳兴安面前,“您给我的玉佩都让人窃走了,多可惜啊!”
靳兴安果然见腰牌底下没了玉坠的踪影,安抚地拍了拍苏绮年的背∶“一个玉佩而已,不要紧,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只是这时间早就过了几个比限……”
“我哪能不知道已经过了比限,也知道您不好跟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大人交代,但徒儿能力有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苏绮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说话的语气颇有些赌气的意味,“您说咱也没人见过他长啥样儿,京城内外我也都打听过了,没听说有这么个人,都只知道他欠着银子,就凭这些,我上哪找去?要我说您干脆把我逐出六扇门得了,一了百了,要不然天下之大,如此下去,叫我找到何年何月!”
靳兴安暗自好笑,只得安慰她道∶“京城百姓人人皆念苏小爷的好,我如何敢逐你出去?”
苏绮年唬得连忙吐了吐舌头∶“都是一帮江湖朋友混叫的,师父面前,不敢称爷!”
靳兴安微微点头∶“原是我疏忽了,此案不同于其他,虽不算重案,但要抓住穆衍此人恐怕也并非易事,是我不该将案子交由你一人去办,害你辛苦两月有余。”
“倒也说不上辛苦……”苏绮年难为情地咧嘴笑了笑,“只是身为六扇门的捕快,又是您唯一的徒弟,两个月拿不住一个人,怪丢脸的……”
“何来丢脸!”靳兴安摇了摇头,“我的徒儿我自是了解,正是因为你胆大心细,办事可靠,我才敢将此案交给你去办,如今看来确实是难为了你,从明日起,我让元儿协助你一同去查,以便早日将人捉拿归案。”
“大……大元宝?”苏绮年脸上的表情一僵,暗自嘀咕∶“其实有他没他都一样……”
靳元近来闲得整日只盼着有案子可查,听见此话立刻来了精神,没来得及高兴却听见苏绮年的低语,忙伸出胳膊肘拐了拐她∶“说什么呢!多个人就多份力,能一样吗?”
靳兴安轻叹一口气,良久开口道∶“今日元儿上街后官府又派人来催过一道,让我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催催催,成天就知道催!”苏绮年的火气不知怎么回事猛地窜了上来∶“他们倒好,整日地闲着好吃好喝,长着一张嘴都用来催人办事,也不知道我们破一桩案子要费多少周折,那些官老爷要真这么能耐,这些破案子怎么不交给他们去办?”
“年儿勿恼,”靳兴安捶了捶后腰,轻声劝她,“办案本就是捕快的职责所在,当初你既选择入此门……”
“我不是厌烦办案,只是这些大人老爷也太不近人情,”苏绮年打断他,“想来欠债并不算什么要案,何苦把这种烂摊子踢到六扇门来为难我们?”
靳兴安停顿一下,缓缓道来∶“六扇门之所以叫六扇门,就是因为咱们专治疑难杂症,你仔细想想,连六扇门都办不成的事,还能交给谁?”
“锦衣卫啊!”苏绮年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他们不是个个身怀绝技么?还有朝廷做靠山,天下人谁不怕飞鱼服绣春刀?依我看派他们去还有什么案子破不了,别说一桩,十桩百桩都不在话下!”
靳元听她这话,憋不住转过身去用袖子捂住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靳兴安也知道她说的是气话,无可奈何地瞅着她道∶“欠银子又不至于下诏狱,这点小事如何惊动得了锦衣卫?”
“那要他们何用!”苏绮年气冲冲地抱着双手,“拿着朝廷的晌银,端的是朝廷的饭碗,却事事使唤我们六扇门,合着捕快都不是人,白白给人家当苦力跑腿儿呢!”
“嘘!”靳兴安急得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四下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道∶“刚才那番话,年儿千万不能再说,更不能让人听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年轻气盛,要懂得屈伸方能自保!”
“凭什么向他们低头?”苏绮年愤愤地咬了咬牙,纤细的食指攥紧衣摆,双手握拳,“我向来最是看不惯这些自视甚高的狗官!师父您当年可是统帅三军打退鞑靼铁骑的骠骑大将军!您为朝廷征战沙场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缩在哪个角落里当缩头王八呢!如今您就真甘心屈居人下?”
靳兴安剑眉紧蹙,刚才还平静的表情骤变,靳元知是苏绮年方才的话造了次,赶着上去捂她的嘴∶“苏爷,算我求你,你就少说两句罢!”
“年儿休要再提往事!”靳兴安指着苏绮年,手臂微微颤抖,“老夫早就是残废一个,无法再为朝廷效命,愧对祖宗,愧对国家,还有什么脸再以大将军自居!往后莫要让为师再听见这般浑话!”
苏绮年挨了训,看着靳兴安甩袖而去,自知戳中师父心病,立刻如同霜打过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