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准对
大婚那天,我的丈夫死了。
而凶手站在床头,挑开了我的红盖头。
嬴政伸出冷的泛白的指尖,捏起了我的脸,他说,“小桃,你这辈子都逃不掉。”
我冷眼看着他,身子瑟缩的厉害,颤声道,“嬴政,你弑兄夺妻,一定不得好死!”
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般嗤笑一声,再抬起眼时已红了眼眶,眼底有接近疯狂的愠怒和燥郁,嗓音更是嘶哑不堪,“你本来就是我的啊……”
那一夜,我被他撕扯着压在了床褥之间,缠绵到丑时,满屋的温香红软,都像极了众口铄金的讽刺。
我醒来时,嬴政还卧在我身旁,眉眼流露出恍惚而留恋的光,正用那粗砺的指腹描摹着我的脸。
我嫌恶地偏开头躲过他的手,他又有些心烦意乱将我拽了过去,狠狠地封住了我的唇。
直到浓重灼热的呼吸萦绕间,他才松开了我。
我起身给了他一巴掌。
嬴政苍白的脸上立刻见了五道指痕。
他安静的望着我,唤我的小名,“小桃,兄长也杀了,皇位也夺了,天下亦是我的,你别再反抗了,好不好?”
我觉得好笑极了,讥笑间眼泪就落了下来,“早知道如此,我当年宁可让从未见过你,更不会去救你。”
嬴政的目光就在我的冷言冷语中,渐渐沉了下去。
我叫乌桃,父亲是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自小便被当做筹码与太子定下了婚约。
太子名唤白起,是难得一见的儒雅男子,风度翩翩,待人也温和有礼,只是大了我五岁。
而白起,原本是养在民间的。
因为白起的母亲湘妃娘娘,早年便与先帝离心,一个人去了寺庙削发为尼,从此远离皇权告别红尘。
直到临终,白起的踪迹才被发现,接回了皇宫,而自此之前,谁都不知道湘妃当年离宫时已经有了身孕。
在白起被接回皇宫前,嬴政才是太子。
长幼有序,加之先帝在世时一直觉得亏欠了湘妃,导致皇嗣流落在外,便重新扶了白起为太子。
所以我的婚约历经坎坷,原本就是在及笄之年嫁与太子,太子之位更迭,我及笄那年,白起已经在位两年。
我从未觉得有何不公平,因为我从小便是父亲手中的棋子,他从不在意我喜欢谁,只要我一定要嫁给未来的天子。
我早就认命了,所以从不敢对任何人动心。
我所受到的教育和思想灌输,都是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皇后。
只是我大概生来不详,母亲剩下我之后便撒手人寰,而我及笄那天,先帝也去了。
白起顺理成章成为新帝,加之有我父亲的维护,待先帝孝期之后再与白起完婚。
只是谁也想不到,我的喜日变成了丧日,皇宫内灯火摇曳,周遭兵戈杀伐声不断,成河血染红了皇宫的汉白玉地砖。
嬴政篡位了。
我甚至没有见到白起的尸骨,第二日皇宫像被洗涤过一般,昨日的痕迹被悉数洗刷去,只剩下夹杂着血腥气的香薰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我被嬴政立为了皇后,我父亲知道白起大势已去,让我安分守己。
我知道嬴政心有不甘,曾经的太子之位随着白起的回宫而拱手他人,甚至在下位之后,之前前赴后继拥戴他的那些人也纷纷树倒猢狲散。
而他即便不甘,最后也只能被派去边远地区封侯。
只差一步,落差千里。
我懂,却不想原谅。
因为白起于我,曾有救命之恩。
嬴政近来颇忙,新帝登基,很多白起的党羽还未铲除,根基也不稳,他还要让天下人服众。
我极少见到他。
嬴政怕我逃,因此日夜有侍卫守在门口,他想多了,我爹还在朝堂,我根本不会逃。
过了一段时日,他大抵是忙的差不多了,抽空来看我,带了我喜欢的点心。
他将瓷盘推到我面前,面上染着浓浓的倦意。
他本就是个极好看的人,相貌大概随了他那出身寒门的母亲,带着几分柔美。
只不过被封侯的那两年,他大抵是被风沙磋磨的,棱角分明,冷硬的线条带着攻击性。
他从不在我面前戴帝王的琉冕,打扮的如早年相识,一袭黑色的曳地长袍,衬的身姿愈发清癯。
他说,“小桃,你还恨我吗?”
我没理他。
他自顾自的说着话,“恨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分开了。”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的茧磨的我难受。
这段时日他好像闲了下来,总是时不时的变着花样给我送一些以前的东西,点心,糖人,手钏,或是风筝。
他在试图唤回我们曾经的回忆。
但我并不想回忆,甚至将那些东西打碎拆烂,让人远远的丢掉,眼不见为净。
终于在与他僵持了一年之后,他某一日醉了酒,疯疯癫癫的闯进了我的寝殿,毫不怜惜的将我按在床褥间,铺天盖地的吻含着酒气落在我的颈间。
他嗓音嘶哑,动作暴戾而急促,“一年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明明是他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的!错的从来不是我!”
我挣扎不过,心如死灰的放弃抵抗,他突然失去了兴致,坐在床头,红着眼睛盯着我。
嬴政近乎茫然的问了我一句,“小桃,你心里没我了,是吗?”
有泪落入嗓眼,我睫毛颤了颤,终是没能再回话。
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进宫,那个时候嬴政也还不是太子,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几乎是人尽可欺的地步。
我随父亲进宫,父亲让我一个人在后花园随便走走,我便在假山旁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嬴政。
他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大大小小,身上也湿漉漉的,身子骨更是瘦骨嶙峋,整个人都昏迷了过去。
我叫了太医,并且拿我父亲的名头作保,太医们才敢救治。
据说当时再晚一会儿,就回不来了。
为此父亲还特意训斥了我一顿,问我为什么救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皇宫的生存环境有多残酷,我早已耳濡目染,我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位皇子。
不曾想在两年后,他成了太子。
再见到他时,他已经长高了一大截,甚至前拥后簇,已是人中龙凤。
我那时才知道,他叫嬴政。
他对我极好,会偷偷溜出宫找我,会给我带我想吃却不能总吃的点心,送我漂亮的手钏,教我放风筝。
跟他一起的时光,我很开心。
那个时候嬴政是太子,所以父亲也并不管我,什么都由着我去。
直到白起继承太子之位。
什么都变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嬴政,他翻进了我的院子,趴在我床头,拉着我的手,他的声音都是颤的,“小桃,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当时很想哭,因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我不敢,我太自私了,我无法抛弃那个将我养大哪怕是当我是一枚棋子的父亲,而且一个失势的皇子,又能带着我跑多远呢。
嬴政好像看懂了我的目光,渐渐的,他垂下了头,他已经弱冠之年,大抵也是觉得自己冲动,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悄悄地走了。
也是那天夜里,嬴政走后,我仿佛心脏被戳了个窟窿,整个人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我冲出了家门,满大街寻找嬴政的影子。
我盲目的跑了很久,又因为是宵禁不敢唤他的名字,最后在一处湖边,我遇到了几个流窜的逃犯。
他们将我按在泥地里,恶臭的嘴巴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我又怕又叫,最终是一抹白色的影子落了下来,将他们遣散缉拿归案。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白起,也是出于这个救我的那一次,他民心高涨,我又是首辅的女儿,白起立了功。
白起待我很好,却让我感觉不到跟嬴政在一起的那种开心。
他救过我的命,我却在他临死前还没报答过他。
我从没爱过白起,我只是难过,为什么嬴政要走到这最后一步。
他在新帝大婚弑兄夺妻,即便称帝,天下悠悠之口,会将他戳的体无完肤,终不能得民心。
人的一生很短,少有圆满。
可我从不想他走到如今这境地。
他不在乎,但我在乎。
我恨当年没有鼓起勇气跟他离开,没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住他的手,所以他干干净净的走了,却带了一身污名回来。
哪怕当年我再勇敢一点,就算跟他一起忍受无耻骂名,我都认了。
但回不去了。
深秋的夜里下了一场雨,我写完了交代后事的一些信件,便悄然无声的了结了一生。
我希望他可以做个英明的君主,千古流芳,只要他足够诚心,那些弑兄夺妻的骂名终归能够隐去。
意识消沉下去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前半生,那些都成了无声的模糊的画卷,然后在某一年,某一个时间,随着一道清俊的身影,渐渐明朗起来。
那人对我伸出手,而我,也终能勇敢一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