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见过

十月的皖北，秋高气爽，天朗风清，一如林安的心情。

　　大抵，每个学校都会有校园歌手这种比赛。以文化课见长的宿州一中自然也不例外。

　　林安不知道蔡程昱会不会参加。毕竟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接触过音乐训练。

　　但她在蔡程昱这个问题上向来甘愿抛下审慎和理智，仅仅从心而动，不管不顾当个大胆的赌徒。

　　事实也证明，她赌对了。

　　她背着吉他走进多功能厅，在一小堆蓝白校服中，一眼便认出那个傻笑着的男孩。

　　林安也笑了。

　　她白桃汽水一般的男孩，要第一次认识她了。

　　林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下并不是因为竞赛而激动和紧张的心，眼神锁在他身上，笑吟吟的走过去。

　　“你好，我叫林安，高一六班的，刚转来。”

　　明明厅里座位多得是，蔡程昱没想到这个背着吉他的女孩会坐在他旁边，还主动和自己搭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啊？啊。你好你好，我叫蔡程昱，高一八班的。”

　　林安控制着表情，让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扬的太厉害。

　　我知道。高一八班蔡程昱，专业第一蔡程昱、首席蔡程昱、学生蔡程昱、歌手蔡程昱……

　　我都知道。

　　现在，是去掉所有头衔的、崭新的、纯粹的，蔡程昱。

　　蔡程昱悄悄打量着女孩。

　　“你是转学生？”

　　“是啊。”

　　心下的欢喜太过强烈，哪怕林安有意识控制表情，也从跳跃着的声音中泄露了出来。

　　“我刚转到这一个星期。”

　　蔡程昱一瞬间觉得她有点熟悉。

　　就像宝玉在大观园第一次见到黛玉时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他刚刚见到林安的时候，也觉得应该是在哪见过。可这名字却听得耳生。她说她才转来一个礼拜，那按理说他应该从没未见过她。但偏偏总觉得有些熟悉。

　　“你紧张吗？”

　　女孩的眼睛炯炯有神，看的他愣了一下。“啊？啊，还行啊。”

　　“咱们出去透透气，开开嗓吧？”

　　“啊？”

　　“它是按照班级顺序的，我是第六个，你是第八个，还早呢，咱们偷偷从侧门溜出去练一遍呐？”

　　女孩脸上灿烂的笑容太真挚太有感染力，让蔡程昱也不禁心情大好，整个人也开始散发出可可爱爱的傻气。

　　开始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了。*

　　林安不等他回答，便壮着胆子，自顾自拉起他的校服袖子。两人猫着腰，蹑手蹑脚，从最后一排，悄悄绕到侧门，轻轻转动门把手，把门开了一条缝，两人灵巧的闪身钻出去。

　　蔡程昱：“你唱什么？”

　　林安：“《那个少年》”

　　两人侧身靠在窗台上，女孩的眼里反射着光，专注的盯在他身上。窗外能看到远处校园围墙栅栏上的爬山虎。它们当年被种在不同的小土坑里，随着生长，枝叶却渐行渐近，交错纠缠。

　　没一会儿，两人又如法炮制悄悄溜回到座位上。蔡程昱倒突然生出一种地下革命战友的感觉。

　　消停了没几分钟，她又装作自然的，递给他一瓶水。“嗯，少喝点水润润嗓子吧。还没打开，本来是买给我自己的，但我现在不渴。”

　　她为自己的行动都找到了恰当的理由。

　　“高一六班林安准备。”

　　林安听闻，把水塞到蔡程昱怀里。拎起吉他起身，听得身后的蔡程昱小声说了一句加油。林安忍不住抿嘴偷笑。

　　台上坐定。她的目光在空中与他交汇。

　　男孩逆着光，作为背景的窗外落日渐西。他笑眯了眼给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她歪头眨眨眼。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坐在台下给她加油。今天窗外天边的橘红和他的笑容，她会记很久。

　　“再没这样的人，让我爱他至深

　　捧作掌珍，奋不顾身，

　　甘愿做个信徒，穷尽一生。

　　用我所有忠诚，默默守望直至永恒。

　　望炽热目光，能代我将他亲吻

　　吻他旧创伤痕，吻他荣耀勋纹

　　为他升起璀璨星辰，做他永不倒的支撑

　　然后看他走远，悄悄说声

　　“晚安，做个好梦。”

　　林安的目光，从未有一刻离开台下的蔡程昱，离开在斜阳映衬下的男孩。

　　曲中的弦歌雅意，那个少年，全然不晓。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甚明了。

　　不过没关系。人总是在痛苦的时候才要思考。她巴不得永远不思考，永远保持当下的欢愉。

　　曲终。她又回到他身边坐定。

　　回到他身边。多么美好的句子。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蔡程昱身边，便是她的心安之处。

　　“高一八班，蔡程昱准备。”

　　“加油！”

　　林安伸出手掌到他面前，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轻笑着，充满活力和自信的击了个掌。

　　他在上面唱歌，林安坐在下面偷笑。

　　她的眼前突然闪现过无数个画面：西装革履蔡程昱，黄色皮卡丘蔡程昱，镭射糖果纸蔡程昱，“卖车的”蔡程昱，“对不起，我爱你祖国”的蔡程昱，理直气壮炸星星的蔡程昱，闲着转手指的蔡程昱……此间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最后回到初相见的那一刻，那件条纹衬衫和那个夜晚，那个唱着一口High C 惊艳众人的蔡程昱。与台上那个拿着话筒，嗓子发紧，略有些紧张的男孩身影重叠。

　　“我叫蔡程昱，来自上海音乐学院。”

　　“我进早但我拖长音了啊。”

　　“酒店的可乐46一听，我给他喝完了……”

　　“我要……感谢我妈妈……”

　　“I’m hungry!”

　　“大家一起来！”

　　“我可以！”

　　“遥远的保利八子你们好吗？”

　　“我是一个好学的人。”

　　…

　　人生中最美的珍藏，就是那些往日时光。

　　有幸能够回到往日时光，来看看他还是小白菜的样子，是多么奇妙的事。

　　现在的蔡程昱还不是小钢炮，还没有习得炸碉堡技能，但已明显能看出他日常起高的天赋。

　　林安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他低不下去哈哈哈哈哈。

　　脑子里廖老师的语音让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连忙抬眼偷偷瞧他，好在他起着范目视前方没有看自己。

　　结束后，两人并肩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下去，率先到了八班门口，两人挥手道别。

　　回了班级，蔡程昱猛地想起一个画面。

　　怪不得他总觉得她有点熟悉。原来她就是刚开学军训时，午休的时候定定站在他们班级门口抹眼泪的那个。

　　那时校区里都是清一色穿着迷彩服的小韭菜，她没穿军训服，自然很扎眼。他又正对着门口，一下就注意到了她。

　　原来她是六班的啊。

　　她说她是上周刚转学过来的，那军训的时候怎么就在了？

　　高一六班，林安。

　　林安，林安。

　　蔡程昱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

　　今天，这个名字此生第一次闯入他的生命里，从此，便再也没有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