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

母亲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露出头来问：“你回不回去看看你姥爷？”

——不去。我不情不愿地与母亲的目光对视，农村那个老样子，哪儿赶得上呆在家里呢？一时间，方言难懂、学业繁重等种种借口，在我脑海中迅速织就。母亲看出了我的不情愿，轻声说：“他有些想你。”

这句话莫名使我愧疚起来，我最终答应了母亲，坐上了返回郊区的公交车。公交一路行驶，两侧是模糊记得的乡野。我循着记忆，沿着杂草丛生的土路一直走，绕过去就是姥爷家了。

土门口守着一只黑狗，见了我狂吠起来。我畏于它不敢上前。这时听见门从里面“吱呀”一声开了。是姥爷。见了我，他佝偻的背勉力挺直，苍老的面容因笑容更显出沟壑，浑浊的眼中却是神采焕发。“囡囡来喽！囡囡不怕……去！不知好歹！哪个许你吆喝的？”他奋力斥着狗，像是一种倔强的保护与捍卫。

我随姥爷进了门。姥爷讷讷的，问了两声，光瞅着我。又局促又欢喜地站着，催我坐。他不知从哪处的炕凳底下，翻出一捧花花绿绿的零食，小山似的堆在我面前。“囡囡吃，糖、零嘴儿，以前囡囡天天馋得慌呢……”那些零食都已生产日期不清，散发出一阵廉价的工业香精气味。娇生惯养的我，早已变得不惯这些“五毛货”了，而姥爷却仍拿着它当哄我的宝贝。姥爷见我不吃，又无所适从了，呵呵笑着干站在一边。我终于不耐烦了，见两相无言，便掏出了手机，刷其朋友圈和各色APP。

姥爷默默地看着，不久，他凑过来，带着点讨好的笑，问道：“囡，看啥稀奇玩意儿呢？能不能叫姥爷看看？你们都天天抱着，都不撒眼啦……”

我被语气中的试探和近乎讨好的样子一下定住了。昔日堂堂的汉子，而今竟在向我祈求亲近和关怀！而我呢，我嫌弃乡村和姥爷赶不上变化，可孰知姥爷对我的爱，却始终留在原地，如同当初。为了这不变的爱，他甚至企图用年迈的身躯追逐变化的新事物和我，把我留在他爱的园地！

我忍住酸涩点头说：“好，我们一起看！这是我们的艺术节照片，很有趣……”那天。我们一起少见的和乐晏晏地说到很晚。我再也不觉得无趣，姥爷脸上也挂满笑容。

要回城了，姥爷执意要把我送到村口。我望着他的背影，想起这土路，很久前我们也曾一起走过的。那时，我坐在姥爷的自行车上，自行车晃晃悠悠，我扶着他后背喊：“快点儿，姥爷！”可我现在多想说“慢点儿”啊！原来那个始终爱我的姥爷已经变老了，如果我再不赶紧变化，就真追不上他了。

可是，时光的步伐从来都不容我辈挽留。我只能在心中祈祷：时光啊时光，请你变得慢些吧！让姥爷追上新潮流，不，是让我追上姥爷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