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我压了压鼻梁上的口罩,扭头问施航:“你还得排队吧,也取报告吗?”
“诶,是啊,昨天的心脏彩超,” 他耸了耸肩,皱着眉头望向排队人群,“不过也不一定非要现在取。这队现在排到阴曹地府也排不完,过会儿人少了我再来。”
我汗颜,心里却暗暗同意他所说的。医院的队排久了那是要抑郁的。
“对了,你是来看柏哥的吗?” 他看到我手里的奶茶和保温桶,眼睛一亮,那语气比有人来看自己还激动。
我心虚地紧了紧手里的塑料袋提手。
“他说你们病房不让探视了,所以——”
“但是你还是带着慰问品来勇闯病房了!沈姐牛逼!我带你……”
“那个,不是,还有别叫我姐……”
“我来帮你把东西带进去吧!”
我一愣,没忍住问了句:“可以吗?”
“那必须的!柏哥带我打魔兽上分LOL,放饭的时候还分我红烧肉,帮嫂子就是帮柏哥!”
“我不是嫂子。” 我站在滚梯上回头瞪他,不知道自己散光100度的目光够不够有威慑性。
“怎么不是,他都……” 施航突然不说了,眼珠一转开始傻笑,笑得我毛骨悚然,回过头去不理他。
门诊楼外的空气与楼内比起来简直清渭浊泾,那股醍醐灌顶的新鲜劲儿使我的精神也略微好了些。施航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着,一个急刹车回头,吓了我一跳。
“干什么?”
“沈姐陪我去趟小卖部行么?突然想吃小浣熊。”
我认命地看了看时间,才三点四十五,于是点了点头。
医院里的小卖部开在停车场旁边的旧门诊楼下,招牌褪色得看不出字来,门口的最新自动测温仪和破破烂烂的门脸形成滑稽的反差。
施航在层层浮尘中挑了两包烧烤味小浣熊干脆面,看得我不由感慨,想起小时候和柏倾一起凑钱去小学门口的小卖部里买干脆面、集游戏卡的时光,忍不住也伸手拿了两包。
“我靠?十块?你怎么不去抢呢!我上次来还是四块!” 施航在收银台前夸张地喊道,在口袋里一阵狂掏,翻出一堆皱巴巴的绿色毛爷爷。
“你上次什么时候来的?我们一直卖五块钱一包!” 大爷不耐烦地敲着烟灰缸,五官像没浸油的面饼一样干巴巴地皱在一起。
我叹了口气,上前把手里的干脆面放到柜台上,点开微信支付:“一起结吧。”
住院部的电梯比永远打不开的北京健康宝还慢,我按下五层,想了想又按了两下取消,重新选了八层。
施航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挠了挠头,什么也没说。
我跟着他一前一后地走在熟悉而安静的走廊里,一抬头猛然看见柏倾像上次一样站在玻璃门后,静静地看向走廊深处。
我只走神了片刻,很快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
施航朝我憨笑两声,晃了晃手机:“我可跟柏哥说了我替你送东西,他还是怕万一你要过来,非站在这里傻等。”
走廊的吸顶灯轻微地闪烁着,我吞了吞口水,在玻璃门前站定,不敢与柏倾对视。我把刚买的干脆面塞进装着奶茶的塑料袋,一并交给施航。
“……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我还没谢你请我零食呢!” 施航仰头笑了两声,又欲言又止地磨蹭着不开口。
“说吧,还有什么事?”
“那个……” 他拽了拽病号服的衣摆,侧过头看向走廊的另一侧,“是人都免不了生病,但病总能治好的。我在这待了俩星期了,周围的人都是健健康康出院的。沈姐别担心,吉人天相,都会没事的!”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猫腰推门进了病房,把东西塞到柏倾手里后一溜烟跑了。
玻璃门重重合上,塑胶条在地上反复摩擦,将忽然降临的寂静烘托得令人实在无法忽视。我不得不抬头看向门后的柏倾。他垂下眼,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施航刚才站的地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塑料袋里的奶茶和干脆面,再抬头时眉目澄净又温暖。
玻璃门的隔音效果实在有点好,我朝他指了指袋子,示意奶茶是凉的,慢点喝;没成想他却直接把瓶子掏了出来,拧开塑料盖,当着我的面灌了两口。
我还是第一次看别人当面品鉴自己搞的黑暗料理,一下子尬自脚下起,羞从胆边生,耳尖几乎滋啦啦地直冒热气。
柏倾咽下奶茶,朝我比了个大拇指,眼里亮晶晶的,又要去撕干脆面的包装。
我连忙朝他摆手,指了指他病房的方向,示意他回去再吃,省的待久了被红姐骂。柏倾却只是一脸坏笑地看着我瞎比划,不紧不慢地撕开小浣熊的塑料包装,低头从里面掏出一张带缺口的卡朝我晃了晃,口型是三个字:“龙卷镖”。
我看着记忆里熟悉的卡片和人,心绪变得格外轻绒,朝他点着头笑了笑。
柏倾回头,似乎跟什么人回了句话,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又把手比了个电话放在耳边,告诉我微信联系,然后挥着手绕过前台走向病区内幽深的走廊。
我看着他一路消失在视野尽头,直到目光重新聚焦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世界重归冷寂静谧。我拎着保温桶往五楼去了。
“您好,麻烦把这个交给张梅可以吗?” 我在前台试探地叫住值班护士,把保温桶往前推了推。那小护士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一凛——我也认出她了,正是手术那天早上被护士长打断汇报的实习护士。她朝我点点头,扔给我一支笔让我填访客登记,拎着保温桶七拐八拐地消失在病房深处。
我不知道第多少次写下“沈子英”,耳畔若隐若现地传来某个病房里女人难耐的抽泣声和更远处隐忍又痛苦的呻吟,不由笔尖一颤,写歪了名字的最后一捺。
手机“嗡”地一声响,是柏倾发来的消息: “谢谢你。好甜!”
聊天页面干净又整齐,一个荒唐的念头却从我不争气的脑海里闪过。我被自己吓得一哆嗦,甩掉一身鸡皮疙瘩,心率不齐地踏上了漫长的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