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跨左击、跨右击,翼左击胜七,你不够专心。”

胜七停下动作走进亭内,“小少爷,你别介意。”他在安歌面前蹲下,抬头看着安歌说。

“介意什么?"

“我都看到了,那一群丫头成日对着你乱嚼舌根,说我长得像老爷,”胜七手中的木棍被一把掰断了,“哼,看我哪天……。

“胜七,口下留德。”安歌止住他的话头。

待一天的课业完毕,安歌便打发胜七去西街的醉霄买史三娘一月一酿的杏花春,胜七扭捏片刻倒也去了,但他临行前的那一瞥分明能窥见一丝不满。是啊,天下第一的儿子如何能醉心于这诗酒画和女儿温柔乡呢?安歌笑一笑,再往桌上摆开的画上又添几笔:“胜七这直爽的性子倒是一如既往。

妙月提起炉上温好的一壶晨露,放进茶壶,不多时又给安歌满上了一杯碧螺春。动作不如往日利索,多半因为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憋着心里的话。她看安歌数回,终于忍不住道:“少爷,其实您偷偷把剑诀教给胜七的事,老爷怎么会不知道呢?可他却不戳破,再加上老爷和胜七相貌如此相似,这…….”

“父亲一生光明磊落,若是在外有骨肉,定会直接相认,何必遮遮掩掩。”见安歌如此,妙月也就不说话了。

“妙月,天下第一是什么?”安歌不着调地问了一句,也不等妙月作答,他又自顾自笑着说:“你知道胜七几日前是如何回答我的吗?”

“小少爷,您将来是不是也会做安家的家主,像老爷一样,做天下第一的侠士?”前些日子安歌刚把剑诀的第五式背给胜七时胜七冒出这么一句。

“天下第一能者当之,我更愿意做个闲散浪人,游山玩水、风花雪月,天下第一,我志不在此。你呢?想不想做个天下第一?”

“当然!男儿当如此!天下第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有人跟我说,天下第一就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高手,可我知道,那不是天下第一。”妙月不接话,她习惯了自家少爷时不时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天下第一不是杀得尽所有想杀人,而该是保得住所有想保护的人。”安歌终于落下最后一笔,他把画微微提起一头,示意妙月来看。妙月接过那幅画仔细端详,“简直与夫人一模一样。”她赞叹道。小少爷把早逝的夫人画了这么多年,终于画了个一等一的像。

“去看看父亲。”妙月听罢把画抱起,跟着安歌往老爷屋里去了。以前安歌每画一副夫人的画像,就要送到自己父亲的屋里去。安引鸿每每看到画像,都是一副痛思之态,好似前尘过往都被一幅画挑起。如今这副画送过去,安歌却是再见不到那副悲痛的神情了。安引鸿病了,这个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却早早地老去,病倒。没人知道是早年闯荡江湖是积下的伤还是家族势力中蠢蠢欲动的那些手把他拖垮了,总之,他病了。

安歌让妙月把画挂上,自己走到床边喊了声父亲。病榻上的人睁开了眼,不问其他,只是嘶哑着嗓子朝靠近了的安歌一字一句地念着安家的剑诀。念完了,便不再说话了。安歌默念几句剑诀立刻下来,又看着父亲苍白的唇、发,枯槁的手、脸,他没再忍心,终于转换视线看向墙上母亲的画。母亲总像个孩子,张口闭口都是父亲的英明神武。安歌被安家上下称作福星,因为安歌生下来那一年,他父亲正好把母亲家一派得来的剑法与自身功法融会贯通,武林大会上力挑群雄,成了天下公认的第一剑。自安歌记事起,母亲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当年与父亲闯荡江湖的那些日子,斗酒纵马、刀剑红颜,自父亲从马匪手中救下母亲后,父亲就一直是母亲眼里最大的英雄。“安安也要成为这样的英雄。”所有他们的故事都以母亲把安歌抱在怀里如此祝愿而收尾。可惜母亲最后却是抱着一句“他骗我”而了却此生。

“少爷!”安歌猛听得胜七在庭外叫喊,便拜别父亲往外走。行至门口又说:“今日已是最后一式,明日安歌便不来打扰父亲了。”安歌不再回头。

安歌在院外接过胜七的酒后吩咐了一句:“胜七这几日到父亲屋里伺候着。”胜七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唬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少爷,不合适…”“我近来身体不适,托你去照顾几天如何不妥?”安歌拿扇子敲一敲胜七的了,“等我好了,就过去亲自伺候着。”

可惜安引鸿没等到安歌亲自伺候的那一天,胜七前去伺候的头天晚上,便英雄不再。胜七哭着公布了消息,安歌面无表情地穿上了讣衣。

父亲的葬礼,胜七没有资格进到堂内,却一直在门外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