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派里的刺头陆帮主报了仇,自然不会再挑起事端为难沈浪他们,而点苍派的六剑也并非冥顽不化听不进道理之人,沈浪和李明允找来的人证一字一句向在场的英雄好汉哭诉着佟自商在他们村子里犯下的滔天罪孽,简直是人神共愤,直教人点苍派臊红了脸,哪里还敢讨什么公道,当即就向感业村村民郑重赔礼道歉安抚民愤,另商讨补偿事宜。
村民们一时之间倒有些惶恐,从来达官贵人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死了就是贱命一条,这碰上个拿他们当人看的,竟然还不习惯了,他们终日里背朝黄土,大字不识一个,还真不知道与这些侠士打交道是个什么讲究,于是又拉过李明允给他们做起主。
见事情总算是圆满解决,沈浪也由得他们去了。
熊猫儿凑到他身边,脸上终于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朝他使了个眼色,用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虽说咱们事先计划好了,可你当日头也不回就跟着跳下去,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不过你这也算是舍生取义了一回,沈大侠,当救命恩人的感觉如何啊?”
“去。”沈浪笑着给了他一拳。
两人慢慢走到了龙啸云尸体处,这里神龙帮的人正在收拾残局,沈浪特地离那方黑卡片站远些,与熊猫儿话语时那余光总会不自觉的瞟过那东西,落在熊猫儿眼里,就是一副频频走神的模样。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莫不是……惦记着家里的白姑娘,哦不,是沈夫人才对。”熊猫儿不怀好意的揶揄道,又用手指捅了捅沈浪胳膊,“说真的,你们打算在外面玩多久啊,别告诉我得等我干儿子会打酱油了才回汾阳吧。”
“别瞎叫啊,这认亲酒席摆了么,洗三满月的礼随了么,我儿子怎么就成你干儿子了,美不死你呢。”沈浪语气虽然嫌弃,可眼中即将为人父的喜悦是怎么也遮不住,叫熊猫儿看来,这就是妥妥的炫耀啊。
“咱们什么关系,我不做孩子头一份的干爹,你还想让谁做?”
沈浪但笑不语,心里头记挂着家里的飞飞和孩子,想着这里事毕,也无需他再多逗留,遂冲熊猫儿摆摆手,打算去与李明允父子等人辞行。
“唉,说好了,我要做你孩子的干爹!”熊猫儿在他身后不死心的继续喊着。
得知沈浪要走,李明允倒还好,只是对着他谢了又谢,李修贤眼中却多了几分澎湃与真挚。
后来已到中年改名叫做李寻欢的他,回忆起半生风波,在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找寻“大侠”二字之真谛时,那个骑着骏马手持宝剑而来的身影便跃然于心头。少年的这场横祸,是他第一次,心中有了清晰的“大侠”影子,悟到了侠义真理,明白了武功再高未必算得上侠义之士,善辨是非,为人赤诚,忠肝义胆,方为大侠风范。
而他这一生都将以沈浪为侠之蓝本,践行为侠之道。
沈浪骑上旋风,趁着天黑赶到了最近的一个村镇,在镇上一家小客栈里暂做歇脚。
客栈的土墙砌得有些单薄,隔壁不知哪里飞来的一对野鸳鸯在晃床,晃得他这边直掉土渣子,沈浪沉重的叹了口气,将自己往床铺里挪,连日来的疲惫在此刻被释放,他居然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悄然睡去。
迷迷糊糊之间,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暗,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只听到耳边传来噪杂的人声还有吹吹打打的送嫁声,有人在贺喜贺寿,有人在发愁暗暗商量,这些声音都似曾相识。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空旷的正厅里,周围装饰豪华,家具茶几皆为红木所制,而窗外阳光正好,有几人正在厅外商量事情,每个人脸上皆是愁眉苦眼。
那几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朱富贵、冷二、早已死去多时的冷三……
沈浪大吃一惊,脱口喊道:“冷三爷,你不是已经……”
再一瞧,其中的年轻后生不正是自己么?
可惜几人就像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一般,依旧在商量着事情,沈浪凑过去听了两耳朵,这才发现他们正在商量怎么拒绝别人上门来求娶朱七七。
场景异常熟悉,沈浪稍一思索便恍然大悟,这不正是当日朱家抢亲之事么?
那自己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沈浪不死心又试着同几人沟通,发现无济于事,他不光是不能和他们说话,甚至都触碰不到他们的身体。
这难道是我的梦?
沈浪有所猜测,不过既然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便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安心做个旁观者好了。
接下来就是熟悉的朱富贵拜托他相助,宋离将备齐的几件世间宝物送到朱府,熊猫儿也跟潜伏进了朱府这些事情了。
而那水红轿帘一撩,小鹿般的眼睛彷徨瞧了自己一眼,又怯生生低下头去,从此成为自己生命中再也挥之不去的美好。
多日不得相见,便是梦中的她,也叫沈浪眼热得紧,明知道自己触碰不到,他却还是冲上去想要一把抱住她,结果可想而知,飞飞直接从他身体里穿过。
莫不是思念甚久,竟让自己大梦经年?
沈浪只好摆正自己旁观者的身份,默默站在一旁,瞧着自己与飞飞相识相交的过程,也算是以解相思之苦。
慢慢的,他觉出不对了。
梦中发展与自己的记忆有所偏差,梦里的他根本没有和飞飞一起被带回幽灵宫,而是飞飞独自受尽酷刑被宫女私自带出投奔于他;他们俩中了阴阳煞之后,也不是被王怜花盗取的天绝三式所救,而是他不忍心看她受苦,在王怜花他们的劝说下将她送回了白静身边,他们也因此产生了许多误会,她恨极了他,他却有苦难言;再到后来,他居然喜欢上了朱七七,还因为飞飞打了朱七七一巴掌,而将她推倒在地,甚至亲口说出赠送薄棺的凉薄话语……
飞飞因为那个沈浪无情离去而心碎受伤的泪水也深深灼痛了他的眼。
梦里的飞飞与他所认识的飞飞相去甚远,梦里的她像个被仇恨和绝望拖进深渊苦苦挣扎无果的灵魂,她一开始阴狠毒辣,在认识沈浪之后慢慢变得有了一丝人情味,却因为误会,阴差阳错做下了许多错事,到最后,她虽然释然了,眼里却再也没有了对生活的希望。
快活城外的大战中,她因为半生的坚持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谎言而崩溃的时候,天知道沈浪多想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挡掉这些伤害,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爱着她。
而看到她义无反顾为梦中的沈浪当下那支箭,他简直睚眦欲裂,猩红如泣血,竟然下意识朝着她嘶吼道:“飞飞,快闪开!”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他看到的只有她嘴角微微的一笑,然后一点一点在沈浪的怀中失去生命。
他感同身受着她可笑的一生,痛不能自已。
还没等他平复情绪,眼前的天地就开始扭曲旋转,令他也一阵头晕目眩,再一次能够在梦境中有自我意识时,周围的场景也发生了变化。
他好像置身在一个狩猎场中,风在耳边凛冽刮着,这里到处都是半人高的野草,时不时还能碰上一头将死未死的野兽,他听到远处看台上有人声鼎沸,便抬眼一眺,发现皆是些锦衣玉帛的王公贵族,他们推杯举盏似乎在兴致勃勃的讨论着什么。
这时,有人喊道:“场中猎物已经放置好,狩猎开始!”
还没等沈浪回神,就看到一些穿着单薄衣服的女子在鞭子的驱赶下往狩猎场里不要命的跑,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是野兽的狂叫和一支支射向场中的箭。
这些人在狩猎人?!
沈浪闻所未闻!
很快,他就不淡定了,因为在那群逃跑的年轻姑娘中,有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上一秒他还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几欲疯狂,下一秒就看到了活生生的她正在到处躲避,沈浪的心是既欣喜又着急。
就当他在为飞飞捏一把汗的时候,忽然一个滋啦滋啦的奇怪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系统绑定成功,请宿主抓紧时间完成虐杀主角计划。
沈浪皱眉,是什么东西在说话?
下一瞬,就听得飞飞同样惊慌失措的声音传入他耳朵,“你……你是什么东西,你是鬼吗?”
——本系统为主角虐杀系统,此次世界为初级世界,请宿主虐杀世界气运之子乔星儿和萧齐,达成夺取世界气运成就,否则系统将直接抹杀宿主。
沈浪听得云里雾里,相信飞飞此刻也一定跟他一样不知所谓,但他听清楚了最后一句话,那就是如果飞飞不按照这个鬼东西的要求去做,这个鬼东西就要伤害他的飞飞!
果然回应鬼东西的是飞飞的沉默。
然后沈浪就看到正在奔跑的飞飞忽然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痛苦的在地上直打滚。
“飞飞!”沈浪跑到她身边,可惜飞飞看不见他。
这时一支箭直直朝她射过来,飞飞忍着痛苦滚到一旁,脸也沾上了泥土,好不狼狈。
好一会儿,她的痛苦神色才慢慢松弛下来,沈浪根本不知道那个鬼东西对飞飞做了什么。
——这只是给宿主的一个电击小惩罚,请宿主积极对待本次任务。
飞飞冷汗直流,她找了个稍微隐蔽的地方,紧张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看到不远处豺狼在撕扯女子的场景,让她心有余悸之余更是对自己如今身处的地方多了几分忌惮。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样一个地方,我不会听你的话的,要不你就把我杀了,反正我已经是个死了的人。”
——系统失语……
接下来不管系统如何惩罚,飞飞都咬着牙齿死扛到底。
宿主顽强抵抗,这是系统想不到的,系统背后的人想了想,动手在飞飞脑海神识中搜索她的前世轨迹,从她记忆中提取出了沈浪这么一号人,觉得似乎有大用处,于是修改了系统程序,让系统发布了一段话。
——如果宿主达成气运进度搜集成就,系统将会在任务完成之后与宿主解绑,作为报酬,系统会将宿主送回原来世界,让宿主与沈浪再续前缘。
飞飞震惊,眼中隐隐有慌乱,害怕这鬼东西牵连上沈大哥,“你怎么知道沈浪?”
——这不重要,只要宿主知道,这件事情是有利双方的事情就行了。
飞飞垂眼深思,直至一滴汗落在她的眼睫毛上染湿了她的眼睛也未曾在意。
与妖魔鬼怪共事,代价几何,能否独善其身,这许多问题都值得深思,沈浪并不赞同,可瞧着飞飞的样子,显然是对这个鬼东西的话心动了。
可他没办法阻止。
于是,沈浪就看到,飞飞在思索片刻后,便答应了那个鬼东西,由鬼东西指引直接动手杀了它所说的气运之子。
那两人死的一瞬间,天地便降下紫巅天雷和红莲业火,直冲着飞飞而来,天雷威力在飞飞的身上乱窜,红莲业火炙烤着她的肌肤和灵魂,很快,飞飞的躯体就在无尽的痛苦中归为尘埃。
沈浪什么都做不了,还以为自己又要再一次失去飞飞了。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周遭再次变化。
他和飞飞身处一片混沌之中。
飞飞的灵魂散发着微光,缩在一个角落瑟瑟发抖,脸上的痛苦之色昭示着她还未从天罚中缓过来。
沈浪心碎不已,却无可奈何,他的飞飞在受蛊惑,在遭受苦难,他却无计可施。
眼中一滴清泪滴落,穿过了飞飞的魂体。
而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它毫无情绪的祝贺着飞飞第一次任务成功,继续怂恿着飞飞继续下一个任务。
沈浪就这么一直跟在飞飞身边,看着她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的世界,有的时候她是低到尘埃里的婢女,必须要将自己的尊严狠狠扔进泥泞里践踏;有的时候她是不带感情的杀手,要熬过常人难以忍受的残酷试炼;有的时候她是濒临死亡的药俑,要经历一遍那个世界里最具毒无比的药物所带来的痛苦……
她所受的伤一次比一次多,而她的灵魂也一次比一次弱。
好在这一切她似乎也有所察觉,后来她慢慢学聪明了,不直接动手,让那些任务目标自相残杀,这样那个世界就不会发现她的小动作,她就不用再受业火的煎熬,她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她就像一个亡命之徒一样,为了自己心里头的执念,哪怕一些世界意识后来发现了她这个不速之客,降下业火追踪她,但她不管不顾,一往无前,只求换一个与他重逢的机会。
他成了她熬下去的唯一动力,多少次濒临死亡的时候,她意识不清时喃喃的都是一句“沈大哥……”
沈浪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内心荒芜得可怕,多少次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候,他都想抱着她问一句,“值得吗,就为了见我一面,你到底值得么?”
后来那个叫做系统的家伙似乎是榨干了飞飞身上的最后一丝价值,它将飞飞送回属于他们的世界后留下一个结界便抛弃了她。
再然后,就是他熟悉又陌生的过往了。
跳出了自己的位置,他看到了所有事情下的黑暗一面,心里不可谓不复杂。
他以为的美好,原来都只是飞飞刻意营造的美好。
色使是她杀的,冷三爷是她杀的,白静是她杀的,朱七七的悲剧是她一手造成的,王怜花的丹田是她废的……
就连朱爷的小妾、他的师嫂,还有六派的那些人、熊猫儿……都是她害死的!
看着她大着肚子抱着自己冰冷的尸体崩溃认错的时候,沈浪心口窒得心疼,他蹲在飞飞身边,伸出的手却又停在半空中,上前一步他彻底无法面对那些逝去的人,无法原谅自己的心软,后退一步更对不起她用生生世世换来与他这一世的缘分。
这时,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掉落,在他的掌心间凝实,温热滚烫。
沈浪瞬间惊醒。
他直直坐起身,惊疑不定的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薄汗,侧头一看,窗外一轮圆月,月光从窗纱中透了进来,洒满一室皎洁明亮。
目光扫视室内,扫过睡前熟悉的陈设,才方知今夕是何年。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
他那双眸子在黑暗中惊疑不定。
正准备继续躺下,目光却倏然被桌子上一个东西给吸引住了。
在月光的映射下,一张黑色的卡片静静躺在那儿。
沈浪瞪大眼睛,想也没想就拔出床头宝剑,掀开被子下床,先是绕着桌子一番查看,然后开门查看了左右环境。
什么也没发现。
沈浪关上门,转过身之际,却被凳子上的黑影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这黑影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他下意识就将剑举在胸前。
凳子上的黑影一抬手,桌子上的煤油灯就自己亮了起来。
房间有了光,就没这么束手无策了。
黑影转过眼来,赫然就是他白天见到的那个有大神通的人。
沈浪双眼微眯,心知这人非我族类,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周老板对着沈浪微微颔首,淡笑以对,“沈大侠,不知今夜好梦是否令你有诸多疑惑呢?”
沈浪眼神一掠,周身不自觉紧绷,纵然头皮发麻,也没有放松警惕,保持平静,“不过庄生蝶梦一场,醒来孰真孰假我自有分辨,不值得前辈特地而来。”
“你不相信那是真的?”周老板反问。
“梦境而已,若当了真,岂不魔怔。”
周老板福了福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笑得极为置身事外,“你可以这般安慰自己,只是可惜了你妻子,宁愿深陷业障,牺牲掉生生世世只为换这一世相守,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沈浪冷下脸,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他此刻颇为激动的心,佯装镇定,“前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我可以救你妻子,也可以救那些因为她无辜受牵连的人。”
沈浪深深凝视着眼前这人,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善心,他能找上自己,必然是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他费这趟心思的,只是与其交易的代价还深刻的刻在自己脑海里。
“我能问一下,梦里我已经死了,可现在我却好好的活在这里……是不是我的妻子与你做了交易?”
“不错。”
沈浪呼吸都急促了,有些哽咽,“她……是不是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是当铺客人的隐私,恕我无法相告。”
周老板笑着起身,拿起桌子上的卡片递给他,“你现在还没有想好没有关系,这张卡片你留着,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只要在心里想着八号当铺,我自然会再来和你谈这笔生意,不过我是靠着这方世界的一丝本源才得以出现,我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若是错过了,可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希望你能尽快考虑清楚。”
沈浪接过卡片,只觉得万分烫手,他按下心中的不平静,笑道:“好,我会考虑清楚。”
话音刚落,周老板的身影直接消失在房中,空余烛光袅袅。
沈浪眼中忽明忽灭,不知是何打算。
PS:小沈咩都知了,你们猜他会不会做交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