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浪带着飞飞赶到快活城后山的时候,熊猫儿已经差人将坑挖的差不多了,宋离、百灵和环翠他们站在一边,两个姑娘的脸上说不上什么哀切,倒是宋离,那可是在场为数不多的真心实意为快活王的死哀恸的人了。
飞飞拿眼打量了四周,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感觉。
沈浪察觉到了,便问了她一句怎么了,飞飞自己还纳闷呢,“不知道,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总觉得……”
觉得什么呢?好吧,她一时半刻的也回答不上来,许是怀孕的缘故,她觉得自己最近的脑子都不大灵光了。
坑挖好了,棺椁被几个健壮的下人抬进去,飞飞见状,立刻掏出身上的灵牌,在沈浪的帮衬下,将灵牌放置到棺椁的左边,埋坑的人一时之间不敢阻拦也不敢填土,一个个的都看着熊猫儿。
飞飞和沈浪从坑里爬上来,熊猫儿往坑里看了看,神色有些复杂,飞飞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他们本就是夫妻,当年即便是快活王辜负了我娘,也都不曾给过我娘一封休书或是和离书,从头至尾,他们的夫妻关系依旧维持有效,既如此,也该按照风俗,夫妻合葬才是。”
话是这么个话,可是棺椁里还有李媚娘的牌位呢,这是义父生前常挂在嘴边的嘱托,这要是填了土,三个人合葬,到地下去还不得掐架呀,算怎么个事儿呢?
“可是……”
“我娘这辈子也就指着有朝一日回到快活王身边这一个盼头活着了,熊少侠,还请你体谅……”飞飞诚恳请求,余光瞥过棺椁,倒是颇为难以启齿般,“再怎么说,我也希望我的爹娘能够在一处……”至于他俩在地下怎么斗,关她什么事?
熊猫儿叹气,好吧,反正三人行,不行也得行。
得到了熊猫儿的指示,众人才开始往坑里填土。
这个时候,几枚铜钱忽然划破半空而来,直直打向几个干活的人,直接将他们手中的铲子击落在地。
“什么人?!”
众人顺着铜钱的方向望过去。
一袭白衣的王怜花抱着个坛子纵身跃到众人面前。
飞飞心头一松,恍然大悟,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开始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了,快活王入土说不上什么大事,但是王怜花肯定会来掺和一脚,坟头扭秧歌的事儿她要脸干不出来,但王怜花这个二皮脸绝对可以。
“王兄?”
王怜花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嘲弄般道:“这紧赶慢赶的,终于是赶上了,不然我还得刨了他的坟,幸好幸好。”
说着摸了摸他手中的坛子,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家母从这回去后已是石药无医,生前有一夙愿,便是死后也不放过柴玉关那老匹夫,临终前托付我,务必将她与快活王合葬。”
“你也要合葬?”熊猫儿瞪大眼睛,烦躁地挠头。
“非也非也!”王怜花指了指手中的坛子,“鄙人还有几十年的活头,是家母要同她的老情人合葬。”
飞飞没忍住,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神态就流露出来了,还被一旁的沈浪捕捉到了,他清咳几声示意她克制一下,飞飞却凑近沈浪咬耳朵,“好家伙,这还不得凑一副叶子牌呀?”
“只怕这几位谁也不肯输呢。”沈浪也没克制住,揶揄一二。
“想埋这儿你就埋吧,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熊猫儿已经木着脸不挣扎了,随意挥手打发。
“哦,家母那意思,这老匹夫不是还缺个脑袋吗,那她就要葬在他脑袋的位置,生生世世压着他,劳驾先开个馆,让我把家母安置进去吧。”
“放肆,主上岂可容你肆意侮辱!”这边熊猫儿还没说话,宋离先急了,伸手就要过去掏王怜花手中的坛子。
“不止要侮辱他,你要再拦着,我就真的上手刨坟鞭尸了啊。”
宋离越气武功打得越顺手,但王怜花也不是吃素的,他只是忘了与他们的交情,并不是忘了身上的功夫,应付起宋离还是得心应手的。
宋离是寸步不让,丝毫不给王怜花接近棺椁的机会,而王怜花则是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到坑里去。
都是朋友,帮谁不帮谁都不好说。
众人站在一旁观望,本来这两人是胶着的状态,谁料王怜花一个晃身,故意露出后背这个明显的破绽,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输了,连宋离都不由得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时,只见王怜花晃了一招自残的招式,竟然是打算先伤己再伤人。
竟是打算祭点血来真的了!
沈浪迅速拔出剑,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际,一剑挑开了王怜花,避免了王怜花和宋离两败俱伤的局面。
“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商量,今日是送亡者入土的日子,你们闹什么?!”
王怜花和宋离眼中的战意未消,但沈浪的一句话到底是听进去了,虽然还跟两只乌眼鸡似的你看我我看你,不过也没有动起手就是了。
熊猫儿和环翠赶紧上前,一人拦住一个,免得他俩又来!
沈浪回到飞飞身边,飞飞挽着他的手,戚戚然道“方才真是吓死人,若没有你,只怕他俩真就血溅当场了。”
“王怜花怎么突然不要命起来了?”
飞飞看着王怜花略显孤寂的身影,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能理解他,我和他不过都是被牺牲掉的两个笑话罢了,都是可怜虫,只他放不下,倒是比我可怜多了。”
与人对战都能心无旁骛胸有成竹的沈浪,却被飞飞突然失落的情绪乱了手脚,他连忙握住飞飞的手,企图将自己手心里的温暖传递给她。
“你不是笑话,你不是可怜虫,飞飞。”
“你放心,我看开了,不会自怨自艾的。”飞飞回握住他,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沈浪放心地笑了,看着她眼神赤诚,“你是我的珍宝,独一无二的珍宝。”
也不知道熊猫儿拉着王怜花咕哝了什么,两人从角落里走出后,王怜花居然肯将他母亲的骨灰坛安置在棺椁的右边,这下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见了。
填土的几个大汉欲哭无泪,终于是可以动了,他们几个干点活儿还得挨打,容易嘛。
快活王的身后事就这么过去了,为了挽留王怜花,熊猫儿硬拉着他在湖上设宴,除开坚持要守四十九天孝的熊猫儿和宋离,另外几人都是七天孝已过,不讲究这些了,因而席面上酒肉搭配均匀。
“猫儿,你真的不喝?”沈浪在他面前又干掉了一碗酒,熊猫儿咬着腮帮子干脆就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甚至还念起佛来。
佛曰:不饮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
不饮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
不饮酒……
啊呸,佛还说过“酒肉穿肠过,我佛留心头”呢!
熊猫儿睁开眼,抢过沈浪手里的碗直接一饮而尽,才道:“痛快!”
宋离鄙夷地看着熊猫儿,对于他这种意志力不坚定的行为嗤之以鼻,翻了个白眼摇摇头,咬了口自己碗中的萝卜,扭过头看看环翠,发现人家根本没空搭理他,只顾着往嘴里塞东西,吃得满嘴油光。
……感觉自己手里的白萝卜它不香了是怎么回事?
熊猫儿喝痛快了,才想起正事,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王怜花,“哎,你真不记得我们了,不能吧,咱们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王怜花带着淡淡的疏离,苦笑,“确实不记得诸位了,只知道你们有人是爱酒如命的酒使,有人是心高气傲的气使,有人是驰名江湖的大侠客……”
熊猫儿不死心,指着宋离,“那你还记得自己化名王八儿跟宋离打架的事情吗?就在汾阳城外,你打扮得跟个中年大汉似的,最后被装在铁球里滚下山坡!”
王怜花:“……”
“那你还记得沈兄和白姑娘吗,他俩中了阴阳煞,你盗取天绝三式给他俩治病,还差点被我们误会成登徒浪子,记得吗?”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难忘的回忆,为什么听起这么不堪回首呢。
熊猫儿急了,指着自己,“那我,咱俩喝过那么多次酒,你不会都不记得吧?”
王怜花斟酌着开口,“不瞒众位,我醒来的时候,连我娘都不记得了。”更别提连根葱都算不上的你们几位了。
沈浪往飞飞碗里布菜,仔细将孕妇不能吃的全都隔绝在飞飞的觅食范围,才抽空说了句,“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吧,往事不可追,当下最重要,如今该了结的事情也已经了结了,既然记不起来,那咱们就重新认识一下。”
“好一个往事不可追,既然你们这么看得起我王怜花,这杯交情酒喝了又何妨!”王怜花举杯与众人砰盏。
既是江湖人,就用江湖的方式,将被切断的情谊重新续上。
待亭外圆月过梢时,酒桌上几个男人看起来已经有了三分醉意,飞飞和环翠百灵早就离了桌,在一旁摆起瓜果蜜饯,听这群男人吹牛。
王怜花放下心防,也开始口不择言,“要说快活王死得也太冤了,大凡枭雄,必然是迟暮的下场,可他,死得也太没出息了……”
“不许你侮辱主上!”宋离抱着个坛子摇摇晃晃的,没甚气势。
“不知你们近来可听说青城派掌门被人砍死在生死台上的事情,人家那才叫死得其所呢。”王怜花咧嘴谈起江湖八卦。
沈浪倒是一直清醒着,问道:“谁干的?”
“好像是叫豫州狂刀还是什么的,听起来就够狂……”王怜花笑着,看着沈浪似乎真在思索是谁,便挥挥手打断他,“管他叫什么呢,总之啊,青城派掌门那是死在了他该死的地方,虽死犹荣,叫人家好好见识了一番青城派的功夫,若不是身上有旧伤,被人逼着上了生死台,这结局还不一定呢,你再瞧瞧后头埋的那位,嘁,丢人哦!”
飞飞托着腮,听他们越说越来劲儿,大有一副要聊个几天几夜的架势,不由得叹了口气,谁说男人不爱瞎聊,简直比她们三个女人还话多呢。
晚风将天上的云吹开,月光洒在湖面上,月下的这些人,在今夜抛开了之前的一切心结,豪情冲天,畅所欲言,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波谲云诡,恰恰就是江湖儿女最真实的样子。
两日后,快活城这里的事毕,沈浪与飞飞便向众人辞行。
环翠抱着小黑,恋恋不舍地拉着飞飞的手,泪眼朦胧。
飞飞替她擦去泪痕,淡笑,“作甚么要哭,又不是不见面了,再说了,不是你自己要为别人留在这里的么。”说完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宋离,宋离冷不防被飞飞这个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给吓到,局促得直搓手。
环翠瘪着嘴,“我只是为了照顾小黑……宫主,你走了,那我日后怎么办呀?”
飞飞语重心长,“好姑娘,不管从前如何,你记住,往后的每一天,你都是为自己而活的。”
沈浪将车辕架好,熊猫儿走到他身边拍着旋风的马头,看了看身后的车厢,问:“你们是准备回崖下小屋么?”
沈浪长舒一口气,看着广阔蔚蓝的天际,似乎是在仔细思考,“崖下是清净自在,可飞飞有孕,进出总是不便,我们打算去江南养胎,待生下孩子后,再去塞外走走看看。”
“不回来了?”熊猫儿皱着眉,瞠目结舌。
“哪里就不回来了,我们的家还在崖下呢,只是出去游玩,等我们看够了山河,始终都要回来的。”
“那就好,等你们回来,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我们!”
“那是自然。”沈浪朗声一笑,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熊猫儿身后的百灵,揶揄起来,“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生了一窝小猫儿了。”
熊猫儿不自在咳了一声,不轻不重的锤了他一拳。
沈浪将飞飞扶上马车,在众人伤感的的眼神中,道:“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扬起马鞭驾车离去,车里的飞飞撩起车窗上的帘子,环翠、宋离、熊猫儿、百灵、王怜花的身影在她的视线中渐渐变小,直至看不见。
“飞飞,咱们先去扬州城看看吧。”沈浪驾着车,看着前路,心里是说不出的轻快欢畅。
飞飞挑开帘子,凑近沈浪,声音雀跃,“好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谁说离别是人生疾苦,今朝虽然分别,却总会在其他地方见识到新的事物,结识到新的朋友,有分才有合,他们既然相识于江湖,最后终究会投身于江湖。
前路漫漫,未来可期。
——End——
作者有话说:番外会提上日程的,大家想看什么?另外,新坑《武林外史之神明从不曾眷顾》已开,感兴趣的可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