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翠捂着头,一面哼唧一面拿眼觑了觑对面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的女人。
不怪她,谁让方才她猫着腰走,这傻大妞就这么直剌剌地撞上来,这一下可不撞得两眼冒金星了么?
也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朱七七点儿背,这满世界都找不着的人,偏就送到她面前来了。
环翠瞧着眼前的人,不着痕迹地浅笑了一下。
“你是什么人,在这儿鬼鬼祟祟的作甚么?”朱七七捂着被撞狠了的肚子,闭眼皱眉哼哼了半天,耳边嘈杂的询问声愣是听出了一股子娇蛮劲儿,倒是很像原先的自己。
她暂时还说不了话,那人便走到自己跟前,蹲下身来好像在查看自己的身体状况,语气有些不客气,“喂,你没事儿吧,要不要我找人来给你看看?”
一听说要叫人来,朱七七顾不上疼痛,连忙拉住环翠的手,阻止般喊道:“别……别去,不要叫人!”
环翠古怪地盯着朱七七,在朱七七一点一点心虚下去的神色中,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她,“你……你莫不是主上的爱姬,天呐,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外头的人都快找疯了你知道么。”
“你是不是迷路了,莫慌莫慌,跟着我走就对了,赶紧出去吧,主上该着急了……”
“姑娘!”环翠拉着她就要往外走,朱七七煞白着脸,慌慌张张拖住人,苦苦哀求起来,“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若你能帮我,我必当感激不尽!”
大约这是环翠生平第一次遇上“老鼠找猫拜年”的情况,耍人玩儿之余竟觉得有些许荒诞,她忍着笑,假作为难地说:“恕我胆小怕事,主上杀人不眨眼,若是让他知道是我将你放走的,我还有命么?”
“求求你了,姑娘,你行行好,不然……我就只能去死了……”朱七七凄惶的垂下眼啜泣。
环翠犹犹豫豫地就是不肯应下,这副纠结却没有立刻拒绝的样子落在朱七七眼中,心里陡然间升起了一股子希冀,她就知道这个不知名的宫城里还是好人的,他们只是迫于那个禽兽的威压不敢随意流露善意罢了。
终于在朱七七的百般哀求下,环翠很是勉强的答应了,她带着朱七七出了密道,在偌大的城中四处游走。一路上,朱七七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一边走一边左右观察四周情况,环翠则是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将人带到宋离跟前去。
走了约莫几盏茶的功夫,她们准备穿过一扇月拱形扇门,门外就是长长的宫道,没有半点遮挡之物,身怀功夫的环翠耳朵自然比朱七七敏锐些,听到宫道上的动静,便故意落后几步,让朱七七自己推门出去。
门一推,两人走出去没几步,就彻底暴露在宋离带领的巡逻队面前。
“什么人!”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环翠惊讶地叫出声。
朱七七下意识就往反方向跑,环翠跟在她身后直翻白眼,说好的感激不尽呢,她的感激不尽就是把恩人扔在原地被捉住,自己反倒先跑掉么?
心里吐槽一通后,她装作一个不小心踩上朱七七的裙角,两个人顿时狼狈地跌倒在地。
宋离率人赶至,停在两人身后,还没等他说话,就看到环翠扬起脸,冲着他甜甜一笑,随即若有似无指了指朱七七,又指了指他,那意思很明显——看,这可都是我的功劳!
宋离有些头疼这个小姑娘,一时之间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主上想必已经等不及了,你们几个赶紧将主子送回殿中。”
几个侍卫上前,一人一只手架起奋力挣扎嚎叫的朱七七,环翠就这么坐在地上目送她离开,等其他人被遣散,只有她和宋离二人时,她方才从地上跳起,欢欣雀跃地凑到宋离身边。
宋离冷着脸,“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让你速速离开快活城么?”
环翠一脸委屈,“我都说了我已经叛逃出幽灵宫了,这茫茫江湖,我就认识你一个人,我不跟着你还能怎么办?”
“这里不是你的久待之地,我记得之前不是给了你安身立命的银子了么?姑娘对宋某有恩,若是姑娘日后遇到麻烦,尽管可以来找宋某,除此之外,宋某别无他想。”宋离郑重其事,有恩必报不假,可这姑娘不图银子就图他这人,这叫人怎么招架,况且他是刚正不阿的气使,若是让人误会自己与幽灵宫有牵扯怎么办?
环翠瘪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宋离被盯得十分不自在,却又有些隐秘的期许,她该是听懂了要离去了吧?
孰料下一刻,哀怨嚎啕响彻整个宫道,“好啊,自古以来都说男子薄情寡义,亏得你还是堂堂气使,竟也干得出这种下了床不认账的勾当,呜呜呜呜……我就不该相信你……”
这话越听越不对味儿,宋离赶紧将人按到墙角,一只手眼疾手快捂住小姑娘的嘴,语气带着愠怒,“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做……下了床不认账……一个姑娘家家,怎的……怎的……能说出这种不知羞的话……”
底气不足发作一通后,耳朵却悄然可耻的红了起来。
环翠一口咬上宋离捂着她的手,又凶又狠,宋离“嗷”的一声吃痛放开。
“小榆木疙瘩……你真要撵我走?”
一句“小榆木疙瘩”,瞬间将宋离拉回了那段躺在床上暗无天日等死的日子,只有黑暗中那个脆生生如黄鹂般的声音到来时,他荒芜的内心才能得到稍稍慰藉,而他每日最期盼的也不过是那句“小榆木疙瘩,吃药了,今日乖乖配合,吃完了我给你唱曲儿听”。
软下来的眉眼撞上带着期盼的剪水瞳,宋离意识到二人此刻有些过于暧昧,马上放开人往后退开几步,有些不自然地道:“我这也是为你好,快活城于你而言不是什么好归处。”
环翠抿着唇,脸色有些沉,宋离这三番五次的态度,她瞧得分明,来时路上被宫主一语道破,眼下倒叫自己这颗心无从安放起来。
罢了,她也不是什么死缠烂打的人,人家没意思,她也没必要一直往上凑自讨没趣了。
环翠努起嘴,撞开宋离就往前走,一面走还一面振振有词,“果然就不该给你唱曲儿,听完了死活要认我当娘,扭头就不认了,正好,反正我也不认你这个大儿子!”
这话险些叫跟在后面的宋离脚下一滑。
……
宫殿内,柴玉关晦暗不明的看着朱七七,朱七七虽然被点了穴,却并不影响她嘴巴的发挥,是以,自被押送回来到这会儿,她已经不带重样的骂了快活王个狗血淋头。
直到她骂累了,快活王才欺身上来,将茶碗中的茶水饮尽,转头全都渡进朱七七喋喋不休的嘴中,朱七七瞪大眼睛,心中那股恶心的感觉又一次翻涌上来,快活王又岂会给她喘息的机会,一手按住她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等快活王松开,茶水是怎么进的嘴里,就被朱七七怎么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
快活王也是没法儿了,他坐在她身边,不嫌弃地掏出帕子为她清理秽物,脸上更是带着一丝哀求,“媚娘,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真正接受我呢?”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难道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你才肯信么。”
“那你就去死啊,去死啊,把你的心掏出来我瞧瞧,你掏了我就接受你!”朱七七歇斯底里地喊着。
“……好……”
话才说完,在朱七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活王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刺进了离他心口仅有几毫厘的地方,鲜血登时如柱般涌出,吓得朱七七花容失色,大叫起来。
快活王将朱七七的手放在匕首上,顺势解开她的穴道,抚着她的脸,神色痴迷,因失血过多发白的唇色微启,“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现在就杀了我……不然就跟着我……”
手刃的机会就在眼前,朱七七却颤抖着怎么也握不住匕首,偏偏快活王还不怕死一般,身躯往前送了送,声音就像是午夜里索命勾魂的夜叉,带着蛊惑:“媚娘,杀了我……杀了我……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
“杀了我你就可以回家了,你不想见我,我就放你去见你想见的朱富贵……”
也算是歪打正着,这时候朱七七根本听不得“朱富贵”三个字,相比于快活王,朱七七更痛恨的就是自己的父亲,不,他根本就不是她的父亲,他是禽兽,是魔鬼!
他该死!该死!
朱七七手一松,眼眶里的泪就掉了下来,可把快活王心疼坏了。
他顺势将匕首拔出,未沾血的手就先覆上莹白的脸颊,揩去那些断了线的珠子。
“莫哭,我见不得你哭。”
突如其来的温情,竟然就轻易击垮了连日来极度崩溃紧绷的朱七七,她不再到处竖起自己身上的刺无差别攻击人,转而抽噎着抱紧自己。
哭够了,她才放软姿态,带着浓重的鼻音,发问,“我要什么,你就会给我什么?”
“当然!”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说完朱七七就扑进快活王怀中恨恨地说道。
感受着怀中人的顺从,快活王心中的大石头彻底放下了,转而一面附和安慰,一面仗着朱七七看不到,明目张胆的勾着唇随心所欲的笑着。
他不知道千年以后,后世针对朱七七的这一系列行为专门研究出了一个学术名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但他知道,苦肉计是最能让女人心软的计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