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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稚雨的迷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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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寒食节将至,皇城之中断火三日,不熏香燃炭,宫室里头都显得清净了不少。

闻筝盘腿坐在冷冰冰的金狻猊边上,摸了个糖瓜子塞到嘴里,咂摸着丝丝甜味。

赵景南踩着黄绸软底鞋走过来,头上胡乱插了根玉簪,一缕长发垂在颊边,纵使大病一场也不减他半分容色。

三年不见,赵景南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小皇子了,只是闲闲散散地站在那儿也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之感。

可惜一开口那股阴阳怪气的味道还是没变:“怎么?才出去几年,皇城里头的规矩都忘得精光了?”

闻筝掀了掀眼皮,嘴上是半点不留情面:“我赶了十三天的路,没睡过一天好觉,到了宫里又刚好碰上寒食节,连顿热乎饭都没有,哪来的力气给您立规矩?这也罢了,只当给您奔丧来了。”

赵景南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气得抬脚就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没心肝的东西!我病死了便遂了你的愿?”

守在门边两个内侍吓得跪伏在地,福全叹了口气,招招手让他们俩退下。

赵景南瞧见了又吼了一声:“跑什么跑?一群蠢东西,还不去……”

话说到一半又收了声,福全却晓得他的意思,低声道:“陛下您放心,已经吩咐人去做了热汤面。”

赵景南看着鸡汤银丝面端上来脸色才略好看了些,皱着眉去看闻筝:“还不起来?”

闻筝收到赵景南重病消息的时候正坐在街边的摊子上喝豆腐花,接着就被一群人请去了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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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府现任知府姓徐,曾任户部员外郎,闻筝还在京城的时候见过他几回,这张还算熟悉的脸流露出焦急的表情:“闻姑娘,陛下重病,望您回京一见。”

闻筝知道,赵景南虽然平时生龙活虎的,但每年上巳节前后都要生上一场病。

徐知府把情况描述得极为凶险,闻筝心乱如麻,也没去想徐知府是怎么找到她的,跟着人马一路赶回了京城。

走进端本宫,闻筝就听到里头传来赵景南的咳嗽声,又听他嫌弃身边的宫女手脚粗笨梳不好头。

这声音腔调一听便晓得他平安无事。十几日的担忧散了个干净,闻筝浑身的力气也似被抽尽了,一下子坐倒在地。

冷静下来一想便能猜到这八成是赵景南设了个局诓她回来,她竟然还傻乎乎地往里头钻。

宫里头的银丝面还是那个味,闻筝实在是饿狠了,一气儿吃完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福全瞧了有些心疼:“吃慢些,别伤着了胃。”

一碗汤面下去浑身都热乎起来,闻筝便笑:“您放心,我身子骨没那么弱。”

福全笑呵呵地端上了两碗牛乳蛋羹,赵景南大病初愈,现下也不敢全让他吃冷食,他拿起调羹,看了眼闻筝:“你不吃?”

闻筝摇头:“已经饱了。你多大了?还爱这个味儿。”

赵景南忽然道:“从前,宛娘娘宫里的牛乳蛋羹味道最好。”

闻筝不是很想听这座宫城里的人再提起姐姐,她放下筷子:“赵景南,你把我骗进宫,究竟有什么事?”

赵景南轻嗤了一声:“你还记不记得再过十天就是我二十岁生辰了。”

“我记得,你及冠之后,便该迎娄小姐入宫了。”

闻筝不想说这样的话伤赵景南的心,可她还是说了。

菱格窗户开了半扇,此时日光正盛,他眼眶泛红,眉骨处的一点疤痕清晰可见。

闻筝微微出神,那是她留下来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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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筝曾经比这座皇城里的任何一位公主都要受宠。

她四岁丧母,被姐姐闻弦接进宫抚养,宣帝爱屋及乌,疼爱闻筝胜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闻筝被养得娇纵,赵景南也是个霸王性子,两人几乎是一见面就要掐起来。

七岁那年赵景南发了痘,又传染给了闻筝,两个孩子被放到了一间宫室里由几名太医一同照看。

大人心急如焚,孩子们却不知道轻重。一下子没看着,闻筝就跟赵景南为了吃完药的最后一颗蜜饯大打出手,闻筝的指甲划破了赵景南眉毛上的一颗痘痘。

等两边的嬷嬷急哄哄把人抱开的时候已经晚了——赵景南破相了。

赵景南哭得震天响,为了这个闻弦去淑妃宫里请了三次罪,淑妃倒不甚在意:“他一个男娃娃,不过芝麻粒大的伤就哭天喊地,养得太娇气了些。”

闻弦更觉得内疚,罚闻筝一个月不许吃点心,宣帝把闻筝抱起来掂了掂:“你姐姐这样温和的性子,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小冲天炮出来?”

小人家最会看眉高眼低,一听就知道宣帝不曾怪她,抿着嘴偷笑。

闻弦更觉头疼:“陛下您太娇惯她了。”

宣帝抓了一把琉璃珠子放到闻筝手里:“去玩吧。”

回头来握着闻弦的手柔声道:“不必担心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你没有孩子,就把她当咱们的亲生女儿看待又如何?”

闻弦感念宣帝疼惜之情,拿琉璃珠帮闻筝串了个手串,她人小,一串珠子能在手腕上缠好几圈。

闻筝喜欢得不行,不管做什么都不肯摘,奶嬷嬷哄她睡觉,她就闭着眼睛在袖子里数琉璃珠。

十三、十四……

奶嬷嬷坐在脚踏上打盹,宫室里头静悄悄的,闻筝觉得眼皮往下沉,恍惚间帘子上绣的喜鹊像是要从梅梢跳下来啄她的眼睛。

她尖叫一声抬手捂住眼睛,线被啄断了,琉璃珠子散了一地,再一转头就看见披头散发的奶嬷嬷哭着喊着求她:“姑娘!姑娘救我!救我!”

周遭传来宫人绝望的叫声,提刀的侍卫来来往往,没有人理会她,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老嬷嬷被拖走,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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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筝惊醒了。

午间不过睡了半个时辰,竟做了这样冗长的梦,她抚着胸口帮自己顺了顺气,喝了半盏凉水,默下几个方子去见冯太医。

闻家在闻弦入宫前也不过是市井门户,闻家阿公倒是颇通医术,可惜几个儿孙都无甚天赋,闻阿公一直引以为憾。

闻筝自记事起便在宫里住着,家里的事情记得不多。等到能够读书认字了,闻弦才慢慢发现,家里恐怕只有这个小妹能够继承阿公的遗志。

宣帝见她喜欢读医书也不阻拦,就让她跟着太医院的太医去学。杏林世家各有传承,哪里愿意花功夫去教一个黄毛丫头,众太医心照不宣地把闻筝架了起来。

只有草根出身的冯太医,无子无女,倒是乐意收闻筝做徒弟。喝了一盏徒弟茶,半身所学,毫不藏私,闻筝这几年在外游历,心中也总是记挂着他。

她在平阳城的书画铺子里淘到了两本医书,里头有几个治心疾的方子闻所未闻,倒是可以跟师父商讨一二。

冯太医见了她很高兴,看到她手里的方子更是高兴,两人翻找医书,在画了穴位的木人上头施针,就着这几张方子谈了一个多时辰。

歇息的时候冯太医给她泡了杯菊花茶,一脸神秘:“猜猜我往这里头加了什么?”

闻筝正尝着味,便听到后头传来一声“闻姑娘”,娄蔷带着两个小宫女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福了一福:“许久不见了。”

闻筝哪里能受未来皇后的礼,她朝旁边避了避,又还了一礼。

闻筝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还好娄蔷也没有一定要跟她叙旧的意思,问了声好便带着几盒药材离开了。

冯太医捏着胡须叹道:“是个聪明人。”

他将菊花茶一饮而尽:“咱们太后娘娘多挑剔的一个人,有时候对陛下也没个好脸色,听说倒是颇为喜欢她,常常召她进宫陪伴。”

冯太医话里的意思闻筝听得出来,她有些好笑,如实以告:“我打算明日就离开。”

若不是怕赵景南脸色太难看,她其实是预备下午就走的。

冯太医神色复杂看了她一眼:“也好,你还年轻,多往外看看好。”

闻筝应了一声,又正色道:“这里还有个药方子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祛疤的效果很不错,就是陈年的伤疤也能淡掉不少。”

冯太医看了一遍:“你这是……”

闻筝坦然道:“陛下眉毛上的那一点疤痕是因我而起,若此药真有奇效,就当是我送他的新婚之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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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筝走到端本宫的时候已至黄昏,赵景南使人抬出来了一只箱子:“前些日子,宫里头抓出来一窝偷盗财物的太监,我看了看里面有宛娘娘生前爱物,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闻筝往箱子里头扫了一眼,猫眼大的蓝宝石耳坠,红玛瑙禁步,做成亭台楼阁样式的金簪,这些奇珍异宝堆在一起,远远瞧着便是光华耀眼。

她挪开目光:“我姐姐进宫的时候身无一物,这里头的东西都是先皇赏赐,物归原主充入国库更好。”

赵景南听了便抬抬手让人把箱子搬走:“你明日要走,今晚陪我吃顿饭吧。”

闻筝迟疑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晚膳就摆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四面临水,显得这块地方更加清幽安静。

赵景南指着湖水:“你九岁的时候从这里跌下去了,是福全给你捞上来的。你不敢顶着一身湿衣裳去见宛娘娘,我就带着你去找母妃,结果母妃罚我们抄书,她当时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她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闻筝记得,还记了很多年。

赵景南挥开一边服侍的小太监,自己给自己倒酒,举盏一饮而尽。

“可我派去的人告诉我,你过得很艰难。你在平阳城的医馆坐馆,有回一个老人家久病不治,她的儿子在医馆里闹起来,药碗砸破了你的额头,对不对?”

“你为何要去那样的地方?百姓愚昧,你却不能不爱惜自身,你把母妃的话都忘光了!”

赵景南神色恹恹,一双眼紧盯着闻筝,闻筝声音艰涩:“淑娘娘说错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千金之子。”

赵景南被她气笑了:“闻筝,你是疯了不成?父皇那么疼爱你,我几个姐姐妹妹没谁比得上,就连父皇驾崩那日,都是你和我守在床前的。”

闻筝轻轻舒出一口气:“赵景南,我的尊贵来源于先皇,这本不属于我。就像在这座皇城之中,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

赵景南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这里是你的家,除了这座亭子,还有朝霞宫,端本宫,我们就在这里长大,怎么会……”

他紧抿着唇,隔了一会儿才问:“闻筝,你是不是恨父皇,恨他没能救活宛娘娘?还是恨我,没能把江南名医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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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闻弦重病,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只能拿药帮她吊着命。宣帝听闻江南有个夏大夫,一手针灸之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只是此人神出鬼没难寻踪影。

赵景南亲自去江南找夏大夫,可他刚到江南没几日便得知宛妃不治而亡的消息。

闻筝闭上眼摇摇头,她压抑着哭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点:“不是的,赵景南。我不是恨,是害怕......姐姐死后,我在宫里的每一天都会梦见朝霞宫那几十条人命,每一天。”

闻筝十二岁那年,宛妃落了一次胎,往后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阖宫的太医都被宣帝提溜得团团转,名贵的药材流水一般地送进了朝霞宫,可是帝王的盛宠也无法挽留住一个迅速衰败的生命。

闻筝十六岁的时候,姐姐几乎每一日都躺在床上。宣帝数次在姐姐的床前哽咽落泪,闻筝甚至在想,说不定老天也会被宣帝的深情打动,从而让姐姐好起来。

直到有回夜间,闻弦从梦中惊醒,干瘦的手紧紧地抓住闻筝:“阿筝,姐姐撑不住了,好痛,好痛……”

闻筝连忙问她哪里痛,闻弦脸色惨白,靠在枕头上流泪:“哪里都痛,每一次喝药都像有刀划过我的喉咙,好苦,好痛。陛下!你放妾去吧!”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低声吼出来的,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闻筝扶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姐姐薄得像张纸一样。

闻筝如梦初醒,提着裙子奔向宣帝的宫室,打头第一句话就是:“陛下,求您让姐姐死吧,她已经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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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筝一开口,眼泪就滚了下来,坐在上头的宣帝却没有让人扶她起来,他声音沉沉:“她病了,你也跟着说胡话。景南已经去找夏大夫了,再等一等,她的病一定能好起来。”

闻筝拼命摇头:“姐姐等不了了,她太痛了……您不肯,我就自己想法子。”

话音刚落,宣帝就毫不留情地打了她一耳光,力道之狠让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一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

宣帝慢慢走过来俯视着她,神情冷漠:“你姐姐的命是朕的,便是老天也夺不走。”

闻筝被宫里的嬷嬷看守起来,直到闻弦咽气的那一刻才被放出来。

宣帝大发雷霆,将朝霞宫里的几十名宫人都送去给闻弦陪葬,闻筝的奶嬷嬷抱着她的腿哭求:“姑娘,你去求求圣上吧,老奴不想死啊,您去求求圣上!”

有妄图逃脱的宫女被侍卫一刀割向脖颈,有人被白绫活活勒死,有人挣扎间撞到柱子上,血溅了一地,刿目怵心。

闻筝失魂落魄地去见宣帝,她想开口替这些人求情,却不由自主地弯下腰跪在了地上。

宣帝心痛难耐,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似乎已经忘了那一巴掌,声音温柔又含着无限的伤感:“孩子,你别怕,朕答应了你姐姐,会好好照顾你。”

他怆然泪下,看上去就像个痛失爱妻的丈夫。

可是闻筝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眼前的人不是她的姐夫,更不是她心中父亲一般的存在,而是一个皇帝。

一个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君王。

闻筝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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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筝后来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她求了宣帝,或许至少能够保住奶嬷嬷的命。

可是她没有,她不敢,她害怕触怒这个人,害怕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赵景南后来什么都没有说,第二日为她送行的时候才道:“我本来想告诉你,若是你愿意留下来,我就不娶娄蔷了。”

闻弦去世的第二年七月,宣帝驾崩,传位于赵景南。赵景南第一次向她表白心意,闻筝拒绝了,随后就去向太后请辞。

以赵景南骄傲的性子,这样的话闻筝还以为他绝不会说出第二遍。

闻筝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在外面的日子并不艰难,我懂医术,去哪里都能谋生。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这样就够了。”

赵景南静静地听了:“你还会回来吗?”

闻筝摇头。

赵景南点了点头:“我也不会再遣人去找你。”

闻筝微微一笑,像是许下了一个承诺:“珍重。”

赵景南目送着闻筝离去,回过神来才发觉杏花落了满头。

冯太医送来制好的药膏:“或有奇效。”

“不必了。”赵景南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眉毛,“这大约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赵景南转身走向宫门,坐在马车上的闻筝挑开帘子便瞧见外头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挎着竹篮卖杏花。

闻筝数出十几枚铜钱,那女孩儿喜得连竹篮都送给了她。

夜间落过雨,这一篮花也微微湿润,马车颠簸了一下,一滴水珠悄无声息地滚进了花蕊之中。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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