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无物为真
29 马拉之死
岳漪莲待在画室里,看着一地散乱的旧画,这里的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样,夏沐风离开前留给她的笔记本被放在一幅油画的夹层里,那是唯一一幅没有被取下来的画,风格极其与众不同。夏沐风最后的作品并不是他热爱且熟稔的星空与神明,反而是一幅纤细明艳的鸢尾花,很像塞尚。
三年来,岳漪莲第一次翻开那个笔记本,她尊重夏沐风的选择,也并不想知道背后的原因。夏沐风给她留了一本笔记,她给夏沐风留了一把钥匙。
笔记本的扉页上,是那幅油画的线稿,夏沐风当时的画技处于纤毫必现的水准,线条简洁明了,看久了画,那盆鸢尾花就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马拉之死》,犯罪史,吉伦特党人,科黛,假慈善家,十八人外决名单,雅克.路易.大卫,伟大的完美谎言。”是夏沐风最后一堂美术赏析课的讲义。
岳漪莲合上笔记本,猛然想起自己今天还有一节该死的课,她无语,自己一个画画的,居然会被人拉去讲课?属实是“误落尘网中”了,她不禁心有戚戚然。想来想去,她依旧不愿意做这种磨嘴皮子的事,于是,她花了两分钟推掉了邀请,欣赏着初升的太阳,“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合群的人。”她想。
蔡恩霖婉拒了夏沐风的邀请,夏沐风监督她吃完了药之后,笑眯眯地说:“记得喂猫,按时锻练,光吃不练会胖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要不要把案子再过一遍?”
“不用,你怎么比市局的同志还敬业啊?”夏沐风露出一个掺着几分揶揄的笑容,“这些细节其实不怎么重要,如果实在想深挖的话,也并无不妥,加油吧。”
夏沐风慢悠悠地往外走,他想起自己在笔记本上留下的彩蛋:“see you later,iris.5.21。”今天刚好是五月二十一日,夏沐风点点头:“是时候把彩蛋变成现实了。”
岳漪莲百无聊赖,只好重新翻开笔记本打发时间,她在本子的后半部分发现了那句话,自言自语道:“是小夏留下的彩蛋啊……不过,他该不会没带钥匙吧?”但事实证明,她多虑了。两分钟后,她就听到了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她怀着莫名的期待看向即将打开的门。
夏沐风一边开门,一边不遗余力地腹诽:“我好歹是个画家啊,结果现在连手都不像自己的手了。”他打开门,看着一脸平静的岳漪莲:“早上好。”
“你都比我高了啊,小时候我总吓唬你,说挑食长不高来着,看来,你现在不挑食喽?”岳漪莲笑眯眯地看着他:“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恋爱了吧?”
夏沐风反问:“那你呢?恋爱了吗?”
“我倒是想嫁给你啊,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呢。”岳漪莲眨了眨眼:“可是啊,师姐只能把你当猫养,估计是嫁不出去了,一起单身怎么样?”
“我不想结婚。”夏沐风认真地说。
“你要是真谈恋爱了,估计又是一个名留青史的渣男。明明可以渣得轰轰烈烈,为什么你本人那么禁欲啊?”岳漪莲笑眯眯地问。
“师姐,你这就属于诱供了哦。”夏沐风满眼笑意,看向岳漪莲。
“当然,我故意的。这种诱供方式挺蠢的。”岳漪莲笑了笑,问:“最近这案子闹得满城风雨,你怎么一动不动的?”
“退休嘛,当然要悠闲一点。”夏沐风笑了笑,反问:“师姐觉得我应该有所动作?”
“那倒也不是,”岳漪莲揉了揉太阳穴:“师姐还是了解你的,这种案子,就算嫌疑人隐藏得再好,只要有一部分面部轮廓,依然可以画出来。不过……”
夏沐风苦笑:“现在不行了,画不出来。”
“对哦,自从叶言芝出事之后,你就不想画画了。”
“叶言芝?”夏沐风皱了皱眉。
岳漪莲翻出一张素描:“喏,就是她。”
“哦……是她啊,我见过。”夏沐风点点头:“她失忆了,我把浑身是血的她捡回家,之后缝好。再之后……不重要了,反正她失忆了。那她以前和我有什么交集吗?”
“我们三个交情不浅,但如果你和她都想不起来的话,那就有点儿麻烦了。”
“这样啊……那不着急。”夏沐风笑了笑:“我会去重新熟悉一下这个人的。谢谢师姐。”
“那你有一个大致的方向了,现在可以重操旧业了吗?”
“很抱歉,还是不能。”夏沐风伸出手:“首先,我得驯服我的手。在这之前,我还是先用脑子比较好。或者说,先把那只画画的手绑起来?”
“你这也太狠了吧?不至于不至于,只要师姐在,你就一直都是我的猫。”
“谢谢,”夏沐风的脸上习惯性地滑过一丝倦怠,岳漪莲无奈地看着他:“又熬夜?今天天气这么好,出去走走?去去阴气。”
夏沐风笑出声来:“阴气?那我应该是什么?吸血鬼还是粽子?”
“还以为你会认真一点呢……”
夏沐风笑了笑:“猫咪才不需要认真呢。”
“好吧……哎,你还记得马拉之死吗?”
“《马拉之死》?一幅政治宣传画罢了。”夏沐风想了想:“那幅画有趣的点就在于连作品本身都是个精妙的谎言。我始终想不明白,科黛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不过也无所谓了,艺术本来就是真假混杂的产物。哎,我们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岳漪莲轻轻地问。很久以前,她这样问过很多次,夏沐风从来不回答,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关心。这一次,夏沐风却出人意料地做出了回答:“去看看花吧。”
“哎?你封笔之前的最后一幅画为什么是鸢尾花?”
“嗯……很有趣的问题哦。”夏沐风稍微往前湊了凑,盯着岳漪莲:“你的脸上有压痕,但你明明不近视啊?”
“这几天太忙了,被蒙克全集压的。”岳漪莲笑了笑:“很有意思吧?当年的熬夜冠军都不行了。”
夏沐风饶有兴致地问:“哦?师姐的作息时间不是一直都很健康吗?”
岳漪莲翻了个白眼:“除了你,没人能让我放下身段,健康作息。”
“是这样吗?那我以后不走了。”
“你这……我又没病。”
夏沐风递给她一颗糖:“喏,等价交换。当然,你要是想白吃白占也没问题。”
“好诶!”岳漪莲欢呼雀跃,一个飞扑搂住了夏沐风:“去看花去看花。”
“稳重点。”夏沐风笑眯眯地看着她。
“废话,对待猫猫不需要稳重。你发质那么好,肯定不会炸毛。”岳漪莲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夏沐风顺手带走了蒙克的画集,把一支鸢尾花夹在里面:“鸢尾花可比玫瑰好多了。”
“没人能拒绝好运气。”
“也没人可以拒绝鸢尾花和小猫。”夏沐风笑了笑。
“我的小猫咪以前可不守时。”
“不守时的小猫咪大概率吃不到小鱼干。”夏沐风的脸逐渐被笑意淹没:“我确实该学学怎么放松了,走吧。”
岳漪莲问:“你有一只自己的猫了吗?”
“已经有了,原来是我的,现在是我和小蔡的。”
“我都没有……”岳漪莲撇了撇嘴,语气幽怨。
“你不是有我吗?限量版的猫猫哦。”
“猫一般都怕水,你一个月最多跳过二十七次河,撒旦都得让三分的猫……也只有我愿意养了。”
“因为害怕,所以才会去尝试。”夏沐风笑了笑:“走吧。”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岳漪莲习惯性地往夏沐风旁边靠了靠:“你刚才说,因为害怕,所以才会尝试?可这不符合一般的自杀心理啊。”
夏沐风眼角一弯:“师姐,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大多数时候并不想自杀呢?”
“明白了,”岳漪莲笑了笑:“按照一般的自杀心理,自杀的理想状态是无人知晓,无牵无挂。而你总是要把自杀的事情告诉一两个朋友,客观上又有自杀倾向……你这手信息差玩得很漂亮啊。”
“猫咪怕水,真是无比正确的真理……”夏沐风喃喃道。
“你以前不怕水啊?”
“以前帮着市局查案子,被嫌疑人踹下去过,扑腾了二十多分钟才上岸,洛鸣还笑话我呢。”
“别人出现应激反应都怕得要死,你出现应激反应直接无师自通?什么打印机?”
“这个天赋有时候不太友好,真的。”夏沐风愉快地笑了笑:“艺术嘛,毕竟不是照相机可以比的。”
“我才不信。”岳漪莲做了个鬼脸,转而好奇地问:“你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把那些画烧掉呢?”
“我只是暂时画不了画,就算退圈,也犯不着对自家孩子大动干戈,”夏沐风笑了笑:“万一哪天我真翘了辫子,还有这些画陪着你。”
“好吧,挺有道理的。”
“师姐啊,我退休失败了。”
“好事,要不要找顾念初借瓶香槟?”
“……”夏沐风无语。
“完美的彩蛋呢,主线任务啥时候做?”
“有你这样压榨猫猫的?”夏沐风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们合作呢?”岳漪莲眼角一弯,拉住他的手。
“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们很像,只不过岳明姝比较小家碧玉一点。”夏沐风笑了笑。
岳漪莲直觉他下一句可能不是什么好话,几欲出声制止。然而夏沐风只是平铺直叙地说:“骨头不会骗人,但气质却完全是后天的产物,也许和人的印象有很大关系。”
“那你对我的印象呢?”
“纤细,高挑,眼睛和头发很好看,头发的手感应该很不错,可惜我不敢摸……”夏沐风笑了笑:“你那时候真的让人亲近不起来,后来有一次我发烧,你亲自动手煮了碗面,结果把酱油放多了小半勺……”
“肯定是你嘴太刁了……”岳漪莲心虚地回忆着。
“你好像还在某年的情人节送过我一盒白巧克力……”夏沐风眼角一弯,狡黠地笑了笑。
“确有其事,我终于把捡来的猫猫养成了自己最喜欢的样子。为什么不送呢?”
“接下来……去哪儿做熟悉的事呢?”夏沐风问。
“老样子,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第五十四棵柳树的时候右转,有个出租旧书的铺子。”
“哇,我都快忘了。”
“走吧,我挺喜欢听你讲故事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