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蔻一滞,讪讪不敢言语。
程素盈回过神来,也暗自懊恼。
经过“仁医天下”系统这些日子的调教,她对养生之道,滋补之法如数家珍,时不时还会做几个香包,开几个药方子来笼络人心,但也许是习惯成自然,她如今倒像个老学究,常毫不留情地指出他人于养生上的疏漏之处,让人下不来台。
还记得今月上旬她对沈老夫人的话:“晚饭后一杯浓茶,可以清肠解腻,好倒是好,只是浓茶本就伤胃,更别提在夜间饮用,伤胃又使晚间睡不安稳,祖母竟不知吗?”
也亏得沈老夫人那时心情尚好,方才没有觉得她程素盈对长辈不敬。
说到底,这也算是小景所说的“职业病”吧?
柳嬷嬷循声而来:“将近子时了,小姐也的确该歇下了。”
青蔻性子跳脱,柳嬷嬷稳重深沉,这时倒难得有意见相合的时候。
程素盈也颇觉方才的话说得太重了,此时轻声道:“也好,今天辛苦你们陪我了。”
窗外忽的传来一声响动,程素盈抬眼四望,却只见得树叶与花枝晃动,月下影子摇摇晃晃。
夜已深了,此情此景,到让人有些害怕。
青蔻颤声道:“外间不知是何人?可要让奴婢出门看看?”说到最后,竟然是恐惧得声音都不成语调。
程素盈能理解她的恐惧,她此时想起了前世京中传言的旧事。
厌胜之术、巫蛊之祸、离魂之灾……程素盈想起大病后整日自言自语,最后被说是恶鬼附身,逐出府外的京中闺秀,将说出口的话又停在了嘴边。
后来她也曾听闻后院阴私,说是那闺秀发疯之事另有隐情。
是庶母联合家中下人做戏。
下人藏身柱后高声唤闺秀小名,言道取其性命,庶母又假意为闺秀翻修闺房,收买能工巧匠安置了诸多机关,每到夜间,雕花屏风与窗花树枝的影子相融,仿若厉鬼来临。
“仁医天下”暗示自己前生病亡另有隐情,日日防范尚且如此。她又岂能不怀疑此时的一切异动,是二夫人的诡计?
不过……双喜堂刚被修剪了羽翼,但还是把手伸得这么长,就不怕彻底失去沈老夫人的欢心?
“姐姐,你救救我吧!”一个声音远远地,幽怨地,漂浮在空中。
青蔻悚然一惊,竟然被吓得倒吸一口气。
程素盈与柳嬷嬷对视一眼,悄声道:“结果是那丫头,不知她来干什么呢。还请嬷嬷帮我去瞧瞧。”
青蔻瞪大了眼睛:“大小姐说认得她?那到底是谁呢?”
话音未落,就见到被柳嬷嬷悄然引进门来的少女。
双目泛红,双颊消瘦,脸颊不自然的惨白,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态,行动间,发出连浓香也掩盖不了的腐烂的气味。偏偏仍然着华服,斜插八宝珠钗,手腕与脖颈带着各种饰品,显得可笑又可怜。
不是她的庶妹程素心又是谁?
程素盈霎时明白了为何程素心这段时间都没有露面,与她商量府中之事,也是通过茉心的传递了。
程素盈的语气了然:“罂粟之苦,滋味如何呢?”
“姐姐!求你救救卿卿!”
程素心竟然一下子跪下,抬起头来,竟然满脸是泪。泪水将精心修饰的妆容冲花,露出了蜡黄的病容与脸上时隐时现的红痕。
“卿卿自知先前冲撞了姐姐,又目光短浅,只知在沈府里内斗,没将整个程家放在心上。是卿卿嫉妒姐姐,暗暗调换了姐姐的染香丸,方才有了今日之祸。只求姐姐看在卿卿年纪还小的份上,原谅卿卿!卿卿今后丁当结草衔环相报,唯姐姐马首是瞻!”
“妹妹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程素盈声音轻轻的,倒真像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好姐姐。
程素盈站起身来,走进了程素心,稍稍低头,耳边清凉的玉坠划过程素心的脸上:“妹妹当日觉得染香丸是个好东西,姨娘送来的染香丸,每每总要克扣几个,要不就是拿寻常药丸来冒充。说起来,倒是让我受惠了呢。”
程素盈扯出一个讥讽的笑来:“如此可见,妹妹是真心喜欢我的。不然,又怎么舍得以身试毒,替我受苦呢?”
程素心大骇:“你……你一直都知道染香丸的秘密?是不是?你……你……”
“哪里是一直都知道呢?我也是在那日给你忠告时才知晓的。妹妹就没有怀疑过吗?妹妹的身子再怎样弱,怎么可能在同样是闺阁女子的我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呢?”
程素盈倒没有说假话。
那日警告程素心后,她回缀锦阁暗自寻思,越想越觉得此事的诡异——就算自己服用了健体丸,身体强健了些,又怎么可能让程素心毫无招架之力呢?
唯一的原因,是程素心的身子开始迅速地衰败了。
她想过许多种原因,却没料到,是染香丸中含有罂粟,不仅让人上瘾,更销蚀人的意志,摧毁人的身体。
二夫人果然是好胆识,试问后院中的女子再怎样歹毒,也不敢沾上罂粟的。可二夫人敢,为了让这戏做得更加逼真,竟然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服下含有罂粟的染香丸。
程素心眼中一直包着的泪终于滚落了下来:“我如何不知道这些日子身子的怪异?可姨娘劝我勿要多心,我也觉得忍一忍就好,便一直装作无事。可如今,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