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小一点的小丫鬟都紧紧缩着脖子,生怕哪位主子一时心头不爽利,将火气发到她那儿。
沈老夫人冷笑:“卿卿说得也对,就怕元娘妄议你的‘母亲’,待宋御史知晓后,会参上我们沈府一本呢!”
程素心这才惊觉方才言论的处处不妥,待要说话,只对上沈老夫人厌弃的眼神。
“你们都退下!房间里留我这老婆子与元娘,还有你们这好主母便是!”
她重重将凤头拐杖敲在地上:“你们且放心!我与元娘,不过是一个糟老婆子,一个弱质千金,万万欺负不到这沈府主母的头上去!”
这话,俨然是将程素盈与她自己划到统一战线上了。
颐和堂内的丫鬟婆子是何等机灵的人物,齐齐跪下,齐声喊道:“老夫人息怒!”自弯着腰告退不提。
对上离去的丫鬟珍珠若有所思的目光,程素盈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珍珠颔首,心内渐渐明白大小姐已非昨日。
后来教诲小丫鬟,将那句“要在府中活得容易,唯有去双喜堂。”换成了“缀锦阁的人不可怠慢。”
程素心不肯走,还在哪儿流着泪发愣,被宋嬷嬷硬拉着退下。
临走之时,愤愤瞪了程素盈一眼。
程素盈坦然受着。
诺大的正堂只剩下这三人。
程素盈遂低了眉眼,显出几分踌躇的神色:“谢贵妃是尊者,姨娘又是长辈……这要元娘怎样说才好呢。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元娘不敢妄加评论。”
沈老夫人摇头,似乎对程素盈的回答颇不以为然:“谢贵妃再尊贵,也不过是谢府嫡女,照理来说,还是我的晚辈。”
她的怒气还未平复,声音也藏着厉色。
沈老夫人斜睨了一旁因恐惧瑟瑟发抖的二夫人一眼,“而你的‘好姨娘’,论她的娘家辈分,我是她的姨母,论夫家辈分,我是她的婆婆。你对我说,他人还会用辈分压你不成?”
意有所指的话,使得二夫人更加惶恐。
二夫人跪在冰凉瓷砖上的双膝微微发抖,整个人头深深埋着,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庞,叫人看不清神色:“妾身惶恐,妾身惶恐!”
二夫人宋氏平日里总是一副淡然端庄的神色,可如今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程素盈前世从未见着她如此慌乱过。
程素盈知道,她是真的怕了。
只因昔日里,沈老夫人为了避嫌,平日里总是刻意回避宋氏与她的一层远亲关系,就怕他人拿此事说嘴。
可如今却宣之于口,顾不得这些了。
真的是盛怒了。
程素盈悄然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笑来:“既然是祖母之命,那作为晚辈的,哪能不从呢。”
“谢贵妃虽与沈府不和,但染香丸是她亲自赐下,她又如何能有胆量在那里下毒?”
二夫人低着头,低声道:“谢贵妃如何没有胆量?先帝不也是……方有了他谢府的从龙之功!他们对这阴私手段清楚得很!”
她的声音是急切的,再也不复当初的淡然。
这无意间却说出了一件世家皆有猜测,却皆不敢名言的密事。
程素盈前世也曾隐约听闻。传言如今的逍遥郡王更得先帝喜爱,先帝欲立贤而非立嫡,谢氏与一众世家力保当今圣上登基,不得已,使了些非常手段。
二夫人母家宋氏与祖母母家王氏在那时站错了队,如今方衰落了下来。
二夫人对谢家是恨得入骨。
“宋氏!慎言!”沈老夫人将手中的茶杯用力砸在二夫人头上。
“蠢妇!内不能和睦内院,在外又是饶舌之妇。老爷说你蕙质兰心,说你乖巧懂事,我这才默认抬举你为如夫人。可你瞧瞧你说的话,是要害死你的老爷,害死这沈府满门吗?只要她谢氏一日在贵妃之位,你就休要提此事!”
程素盈心知,她这祖母又如何不恼怒?昔年的小辈,如今成了需要自己行礼作揖的谢贵妃。
只是皇权在上,又有何人能有半分怨言?
宋氏实在是在高位太久了,竟忘了这简单的道理。
二夫人额上血迹和着茶水流下,尤为可怖。
二夫人愤恨地看着面前悠悠坐在一旁的程素盈。
程素盈只作不知。继续悠悠言道。
“姨娘心里一直对我与瑜儿有所嫌隙,我非草木,哪能不知呢?只是为了沈府,我也少不得一一忍下。缀锦阁内尽仿品,而双喜堂与潇湘轩库房里珍品无数,我也只作不知。可……可这次,姨娘你是要元娘的命吗?”
“元娘年幼,养于深闺,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于人情世故上又有所疏漏,也许侍奉姨娘不周。可姨娘就为这,便要置元娘于死地吗?”
“罂粟是何等毒害?姨娘当真不知吗?看来姨娘是对我恨之入骨吧!”
一连串的发问,将二夫人震得说不出话。
她又叹息道:“大户人家,嫡庶争宠乃是寻常之事。元娘曾听闻有庶母为争夺庶子之位,硬生生将嫡子养成纨绔,嫡女养成个古板懦弱的性子。我以为不过是书中故事,却不料……”
程素盈语意未尽,但沈老夫人与二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自然了解程素盈的未尽之意。
沈老夫人转头死死瞪着二夫人:“宋氏!你且瞧瞧你做的好事。大户人家最重要的是家族和睦,嫡庶相亲。可你执掌沈府,将沈府弄得跟个个相斗的乌眼鸡似的。”
二夫人匍匐前进,死死攥住沈老夫人的凤头拐杖。
老夫人一惊,将那拐杖摔在二夫人背上,只听闻“啪”的一声,竟然用了十分的力道。
正是初夏,二夫人只着了薄薄的春衫,一棍子打下去,背部竟透出丝丝红痕。
二夫人却毫不在意这些,她死死攥住沈老夫人的裙角,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妾糊涂!妾身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干出排挤嫡系的蠢事。这都是妾身一人之罪,妾身不敢辩驳!妾身如今知错了!”
二夫人擦了擦额头上和着血迹的茶水:“但老夫人明鉴,妾身再怎样糊涂,也不敢做出伤害嫡系的蠢事。”
程素盈反唇相讥:“姨娘真当那染香丸是补药不成?那可是会要人命的东西!”
二夫人死死咬唇,叩首再拜:“妾身是当真不知那染香丸的毒害。妾的女儿卿卿也在日日服用这染香丸――莫非妾会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成?”
虎毒不食子,二夫人所言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