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儿

　　世事变化无常。

　　白首相知犹按剑，昔日的面和心不和的内奸，亦可成为忠心的心腹。

　　譬如眼前的五儿。

　　素衣丫鬟默默拭泪，看向程素盈的眼中满是感激：“娘的病已大好了，但正在卧床休养，先遣我来向小姐道谢。”

　　程素盈悠悠呼出一口气：“是吗？这段时间，也要让何嬷嬷好生将养着，你这做女儿的，也要费点心。我过会儿给柳嬷嬷提上一提，让她这段时日都让你放半日假，好好服侍你娘。”

　　她用手中绣帕掩着唇，遮住了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程素盈突然想到了前日柳嬷嬷的话语，她低下头，让人看不清神色：“我仿佛听闻，姨娘也来找过你？”

　　她回想着之前听到的消息——前日里二夫人的内管家宋嬷嬷特意上门送药，但被五儿一家婉拒了。

　　面前的小丫鬟惊慌摇头：“不不……二夫人只是……二夫人只是……”这些日子经柳嬷嬷提点，她已知道缀锦阁与双喜堂早已不复当初的和睦，沈氏嫡女与庶母正暗中开始相斗。

　　程素盈不显恼意，反而极尽温柔地轻轻拉起了她的手：“我知道，姨娘也是关心你，对不对？”话锋一转，又徐徐言道：“虽说‘一仆不可侍二主’，可姨娘素来与我亲近，你与她走得近些，也是应当的。”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染着蔻丹的指甲，也不急着再说话。

　　五儿冷汗涔涔，心中发冷，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语：“五儿只知大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五儿全家，唯大小姐是从。”

　　程素盈蓦地一笑，色如春晓之花，刚才冰冷的眼神仿佛只是错觉：“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急了，柳嬷嬷看着，还以为我又在欺负你了呢。”

　　她那修长的手指不住敲打着雕花桌面，似乎每一下都击在五儿心上。

　　“五儿愚钝，只知自己是缀锦阁的人，与双喜堂并未有甚么相关。”

　　程素盈深深地看着她，似有所指：“姨娘亲近你，也是关心我的缘故。你与双喜堂的人走近些，也并非有什么坏处。”

　　前生宋淑和用天山雪莲断了她程素盈的后路，今生如何能不奉还呢？一颗雪莲换回一个钉子，想来也不亏。

　　眼见面前的小丫鬟了悟却含着犹豫的神色，程素盈从袖中拿出一个浅紫色香囊，放入五儿手中：“这是我前几日给爹爹配的安神香，还有些剩余，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给何嬷嬷吧。”

　　五儿颇有些诚惶诚恐：“小姐大恩，奴婢又可有嫌弃之说！”眼里的喜色藏不住。

　　自从程素盈风寒愈后，仿佛一夕之间便精通岐黄之术。原本只识得几个字，看着字都头疼的沈氏长女开始在书房里找寻医书，时不时做几个香包、药枕，不禁献给长辈，就连下人也得到恩惠。

　　但到如今，在下人中间，也不过是柳嬷嬷得到了程素盈的一个药枕，就连一向是程素盈身边的“第一得意人”的海棠也未得到赏赐。这也不怪，五儿得到一个香包便如此心怀激荡了。

　　程素盈勾唇，心下一派怡然。

　　若非前生曾在后院沉浮数载，她哪里会知道这些收买人心的手段，如今又哪里会不费吹灰之力地斩除五儿的异心，反而在双喜堂安下一个钉子呢。

　　“人心是最难测的，而掌握了人心，便可掌控一切。”

　　“置身局外，方可一览无余。你便当他们都是棋子，而你，方是执棋者。”

　　“你不会吗？来，我教你。云家的夫人，怎可妄自菲薄呢。”

　　那人的絮絮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

　　……原来她都还记得。

　　窗外和煦的日光刺进来，熠熠生辉，一束束暖光透过繁复花纹的窗棱，被拆分成许多份。或许是光线略有些昏暗，竟让五儿生了些悲凉之意。

　　可她不懂，虽不受宠爱，却依然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到底有什么烦忧呢？

　　程素盈闭目：“我要去潇湘轩，现下无事，你自去顽吧。”

　　她现下还有要紧事，万不能被那些无谓的情绪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