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嬷嬷的丈夫早逝,一双儿女都在江南柳家,在她身边承欢膝下,聊尽孝道的,唯有侄子陈贵。可陈贵在沈府处处受到排挤,前世她程素盈自己为了自保,不与庶母生出嫌隙,硬生生将她与陈贵这层关系弄出隔阂来。二夫人宋淑和倒是对她的乖觉十分满意,但她在府中的生活却越发难过——那也是她在云府懂了些人情世故后才觉察的。
陈贵在府中犯了事,她不敢回护,柳嬷嬷也知晓她的难处,不会逼她。
但陈贵却渐渐成了她们主仆之间的一根刺。
柳嬷嬷叹了口气:“蒙小姐恩德,我那侄子被逐出府后,靠着小姐给的银钱与一位好心少爷的救济,在念仁堂里得到救济,总算捡回来了一条命。”
柳嬷嬷忆起此事,也有些气闷。她不是不知道程素盈在府中处境尴尬,但到底是主子,明明只消她一句话便能解决的事,可这正正经经的嫡女竟然顾虑着庶母的心情,畏畏缩缩,不敢开口!
后来又说偷窃之人罪大恶极,出府前还要赏上几顿板子。程素盈知道后,还暗暗流泪一场,可流泪又有何用!若是她能不顾及庶母庶妹的话语,这顿板子哪里会挨到大小姐一派的身上。
那陈贵当日被逐出府,说是手脚不干净,可陈贵其人不过在外府跑跑腿,哪里捞得到什么好处。
若是她主子当时强硬一点,要求查个明白,而不是挤出自己的月例银子,匆匆打发了完事,现下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柳嬷嬷到底是年老,见多识广,她现下回想,倒有些明白了。无非是他人觉得陈贵得了程伯玉赏识,怕她这沉寂已久的嫡女借了这得脸下人的势,讨他人嫌罢了。
每当这样一想,柳嬷嬷便越发哀其不争起来――若是有陈贵在府中做个臂膀,大小姐岂能是今日惨淡光景?前世的程素盈心头也是愧疚,不敢再提此事。
已从阴司里走了一遭,这时的程素盈想法便不同了起来。
少一敌,便是多一友。更何况她乳母的亲侄子,本该就是她这一派的,虽然当下起了误会,
“嬷嬷――”
“能为小姐分忧,是他的福分。”
程素盈深深地凝望着她:“嬷嬷明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个。我那些时日年纪小,又没个主见,白白伤了你们的心。可现在不同了,我也算是看透了宋氏的嘴脸,再也不想在她面前委曲求全。爹爹性子严苛,祖母又与我不甚亲近,细细想来,在府中的知心人,唯有嬷嬷了。”
一时间四下寂静,唯余下两人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柳嬷嬷缓缓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紧攥着裙角的程素盈,她的目光悠悠荡荡,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落在程素盈身上。
“以前的事都已过去了,老奴看着,小小姐这几日也懂事了许多。”
一声“小小姐”,仿佛又回到了柳氏还在的时候。
柳嬷嬷缓缓退下,看着她略显佝偻的背影,程素盈眨了眨眼,眼角有几分湿润。
困扰前世的谜题有希望解开,程素盈一时之间心神激荡,竟有些痴了。
突地那个声音又响起“叮!恭喜宿主开启新手任务——‘初识奇药’!任务完成度1/3。望宿主再接再厉!”
那碧眼波斯猫的双眼倏忽一亮,闪过流光。
程素盈凑近了身子,定定瞧着它,朱唇轻启:“你是小景,是不是?”
“喵……”
忽的外间传来一声笑语:“姐姐可是大好了?那几日姐姐缠绵病榻,可把卿卿吓坏了呢。”
推开木门,传来了一声如黄鹂出谷的女声,声音渐进,珠帘外依稀可见一个是一个窈窕的少女丽影。
正是她那被千娇万宠的庶妹程素心。
碧眼猫受惊似的,跳入了帷幕的最深处。
程素心今日穿得极是华丽,飞仙髻上缀满千金难买的珠玉宝石,不经意露出的玉镯是举世难求的千年古玉,斜插髻上的流苏随着莲步轻移而盈盈晃动,整个人平添了几分灵动。
行动间袖间有香气飘扬,只让人疑心是神仙妃子下凡间。
将七分的美貌变做了十分。
语气似喜非喜,似恼非恼,一双含情妙目更有无限风情。
此刻她带着试探的神情,纤手掀开了隔断视线的珠帘。
四下寂静一片,程素盈抬眼四看,方记起外间伺候的丫鬟都已被她支走。
程素心进入卧房,环视四周,挑眉微笑:“怎的姐姐周围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呢?下人如此懒怠,都不把正经主子放在眼里了。”
说着这样的话,她的眼中也是藏着一片骄横。
云蔻与几位粗使丫鬟这才闻声而入,慌忙请罪。
无人惊讶庶女对在嫡姐房中指手画脚,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在沈府下人间,谁都知道庶出的这支更受待见。
粗使丫头看着低头看着青瓷茶杯发呆的程素盈,惊讶的眼神一闪而过。
程素盈自然知道她为何惊讶又暗藏怨愤——若是往昔,程素盈已强笑着为下人开脱,在庶妹的冷眼中勉强维持着主子的体面,唯恐叫下人难做。
可后来,下人们念着的,说着的,竟都是二小姐的杀伐果决,转而暗中埋怨大小姐的懦弱古板,让他们这些下人在府中难做。
她如今明白了,自己手中若无至尊权力,任是再为他们考虑,也无人会记你半分好。
再说了,也该是他们自轻自贱――他们本是嫡长女房中的人,为何要做一条哈巴狗,向着庶出的摇尾乞怜?
程素盈蓦的扯出一个笑意:“是我叫了他们去顽的,我前几日风寒缠身,多亏她们日日精心服侍。这几日大好了,我想着,也要放她们出去透透气。”
她的笑容依旧在,目光却垂了下去,看着袖摆处一抹绿菊刺绣发呆。料子是上好的苏绣,丝线也是京城绣房最名贵的,可府中绣娘不在这已被冷落的主子上用心,再好的衣料也失了原本的富贵气。
“也只有姐姐才那么仁善”程素心说罢,转而起了另一个话头:“祖母半年前去黄山寺庙静养,如今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再过一季就是她老人家的五十寿辰,姐姐可有什么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