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夕

　　蒙那尔多是被议论声吵醒的。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微微让她睁不开眼睛。

　　草地一边，村民们聚在一起，弗克不知道在和大家说什么，透过模糊的光影，蒙那尔多只看见大家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

　　草地离村庄的建筑群还有些距离，她应该没有妨碍到村民们的日常生活。

　　不过，任凭谁看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躺在家园附近，想必都不会那么冷静。

　　蒙那尔多拍掉身上的草屑，缓缓走向人群。

　　“妈妈！姐姐她醒了！”一个小男孩扯着母亲的衣服，他那一嗓子让大家的视线齐刷刷聚集到蒙那尔多身上。

　　村民们议论纷纷，但又刻意压低音量，互相你看我我看你，却始终没有人再开口。

　　“抱歉，看你睡得有些沉，没有叫醒你。”

　　弗克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到了蒙那尔多身边，他指了指人群中一位年岁较长的老者，“这是村长尤恩。”

　　蒙那尔多俯身向他行礼，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比起蒙那尔多，尤恩的表情却是极其严肃。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蒙那尔多，半晌，他才开口，“神女大人，我们这里，只是一座小村庄，容不下大人，请您回去吧！”

　　“村长……”弗克想开口阻拦，却被村长一个眼神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蒙那尔多依旧面不改色，“村长，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尤恩摇摇头，朝前走了几步，他拄拐杖的手微微颤抖，却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

　　“您，是从首都偷跑出来的，对吗？”

　　尤恩在距离蒙那尔多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与她对视。

　　蒙那尔多听出了尤恩话里的意思，苦笑一下，她点了点头。

　　“唉——”尤恩这时候却叹了口气，示意蒙那尔多看看不远处的村民们。

　　“大人，您说，如果让皇室知道我们这破地方藏了神女，会怎么样？”

　　会以各式莫须有的罪名赶尽杀绝。

　　蒙那尔多低下头，在心里暗暗叹气，听着尤恩的话不时开口表示理解。

　　这是个小到连名字都没有的村子，居住的大部分是老人，孩子，还有因为战争负伤的青年。

　　他们逃离最初生活的地方，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偏远的地区扎根，只求安稳，只求平和。

　　这是乱世中的普通人的心愿。

　　这样看来，倒是蒙那尔多打破了这份平静。

　　谁会相信这样的地方，生活着一个金发碧眼，衣着华丽的普通人。

　　等到尤恩眼眶带泪地诉说完这些年的苦楚，准备再对蒙那尔多下达驱逐令的时候，后者打断了他的话。

　　“村长，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只不过不同的一点是，威苏安现在，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时间跑到下午的三点，蒙那尔多习惯性地来到钟楼顶端，闭着眼睛吹风。

　　身后，弗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

　　“村长让我问你，介不介意去他家住一个晚上。”弗克经过金钟时，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积压的一层厚灰。

　　他沉思了一下，从口袋掏出布擦拭起来。

　　“我担心影响到他休息。”蒙那尔多转过身，再看到弗克擦拭金钟时微微一笑，也从口袋拿出布料，站在弗克对面。

　　“放心吧，不会的。”话语间，弗克回想起蒙那尔多在草坪上时说的话，还是感到恍惚。

　　“神女大人，首都真的沦陷了吗？”

　　“叫我名字就好了。”蒙那尔多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脑海回想起战争前夕，公主在马车后向她挥手道别的模样。

　　她们的国家一直都有宿敌，或许是这些年来高层管理的昏庸，给了敌国发动进攻的勇气。

　　事实上，这个国家的内部也确实如他们所想，繁华下是破败不堪的内在，这些年过去，这个国家再也没有了拿神女做威胁的勇气。

　　慢慢从高高在上的大国，变成了徒有虚名的纸老虎。

　　四年前的一场战争，她们输的一塌糊涂。

　　“弗克，不愿意相信吗？”

　　蒙那尔多绕过金钟，靠住弗克身边的围杆。

　　后者身体颤抖，嘴巴一度张开，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弗克自己也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他在害怕。

　　他原本也是首都的士兵之一，而威苏安，同样也是他的家乡。

　　四年前的战争里，因为高层迟迟不做出决策，导致他所在的队伍被敌军一网打尽。

　　一百多人的队伍里，只剩下廖廖十几个人存活。

　　而他是侥幸存活下来的重伤人员。

　　哪知他苏醒后，却被告知撤掉了军籍，理由是在战场上没有全力以赴。

　　而发出这样指令的，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所谓高层。

　　于是他离开了威苏安，那个在他心里闪闪发光的家乡，离开了他引以为傲的军队。

　　但此时此刻，再度听到威苏安陷入战乱的他还是心如刀割。

　　他恨的是那些不作为的人，不是他亲爱的家乡。

　　夕阳的光散落在大地之上，蒙那尔多拉起金钟的绳索，用力地荡起来。

　　悠长的钟声响彻整个村庄，大家纷纷抬头，只见一片光影婆娑中，蒙那尔多如花朵般摇曳的身影。

　　而草坪上，那朵纯白的花朵开始变化，在周围一众村民震惊的目光中，变幻成一个苍老的身影，背对着光明，朝众人笑得惬意。

　　入夜，蒙那尔多接过村长递过来的茶，捧在手心里汲取它的温暖。

　　“所以您来这里，只是为了这件事情？”尤恩看着桌子上的花朵，心里五味杂陈。

　　蒙那尔多轻轻点头，拿起茶喝了一口，滋润她干燥的喉咙。

　　毕竟答应了亚加，替他看一眼父亲。

　　或者为他父亲祈福幻化。

　　“那您接下来……”

　　蒙那尔多放下茶杯，深吸了一口气。

　　小村庄清新的空气，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呼吸到了。

　　“打算，回威苏安。”

　　“可是您不是说，首都正乱着吗？”

　　“村长，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得回去，如果真的因为战争离开，那也就算是我的命运了……”

　　蒙那尔多的声音轻飘飘的，无所谓得像是在说其他人的故事。

　　话音刚落，就听见砰的一声。

　　两人齐齐回头，只见门口，弗克双手握成拳头，语气坚定。

　　“把我也带回威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