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莫风最后一次抬起头时，他那苍老无神的眼睛对上了头顶上那双散发着高贵与威严气息的蓝色瞳孔。
黑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俯瞰着某个微不足道的东西，它渐渐地逼近，慢慢地俯首……逐渐将那瑟瑟发抖的人类笼罩在自己庞大的黑色身影之下……
“啊！！”
一道凄厉的叫声划破天空，为这日在青丘山上演的闹剧彻底地拉下了帷幕……
草木无情，青丘山的生物依旧在等待着又一个平静夜晚的降临，而远在南海之上的仙人之邦里，却是迎来了第二天的日出……
诸葛亮和李白在一根朝南生长的粗树枝上静坐了一夜，他们面朝着东方，刚好能看见那块被朝阳红晕染的天边，李白又仰头闷了一口酒，喝尽那葫芦里的最后一滴。
至此，诸葛亮给他讲的那个故事也已经到达了尾声……
“……后来，我把玄策在缥缈安置好之后，就急忙返回中原大陆，怎知等待我的……竟是小狼被驱妖道盟困死于滨河的消息！”
诸葛亮说到这儿，明显有些说不下去。李白扭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双手紧握，脖子胀得微红，是他少有的情绪失控的模样……
诸葛亮没看他，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很生气……气得我当天就把整个滨河翻了个底朝天！可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小狼的尸体，也没看到侄媳妇阿轲，我料想肯定是驱妖道盟带走了他们，正准备杀过去算账，结果这时……”
诸葛亮叹了口气，很遗憾的样子。
“不知道是哪个龟 儿子把我抽干滨河之水的事情告诉了鬼谷先生，说我扰乱人间秩序？缥缈之境规定已归隐的天神不能再插手人间的事，于是鬼谷先生认定我犯了错，就联合其他缥缈前辈一起，罚我在人间服刑一百年，他们剥夺了我的灵力，叫我一百年内不许回缥缈……”
诸葛亮摇着头冷笑……
“呵呵……罚就罚呗！没有灵力就没有灵力呗！正好我以另一种身份，打进敌人内部！那年，驱妖道盟扩充势力，到处征收六岁以下的子弟兵，我走南闯北找了不少老熟人，耗了两三年才终于要到一颗稀有的灵珠，将自己化为三岁小童，终于当了一名驱妖道盟的弟子……”
李白忍不住笑出声，此处明明是诸葛亮的心酸往事，但他却突然觉得好笑，低着头掩饰笑意，“……原来如此。”
诸葛亮瞄了他一眼，继续说，“刚进去……我就认识了那个叫百里守约的孩子。”
一听到那个名字，李白脸上的表情就猛然僵住，他联系起诸葛亮前面说的话，“这么说……他就是？”
“没错！”
诸葛亮对李白严肃下来的神情非常满意，他顿了顿，继续看着远方那轮渐升的朝阳，“虽然我不知道他的身体里为什么一点狼族妖性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李莫风的弟子，但我十分确定，他就是小狼的孩子，百里守约！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李白的嘴因震惊而迟迟未能合上，他愣了许久，脑子里蹦出的三个字令他冷汗直冒，“他……是妖？”
诸葛亮观察着他的反应，似乎觉得对方的惊讶有些多余，“怎么？比知道我是天神还要震惊？”
李白确实很震惊，但片刻之后，他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因为他想到一个可能性。这时他一脸激动地靠近诸葛亮，大叫着，“那我哥是不是有可能还没死？”
诸葛亮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有点不自然，他微微地咳嗽了一声，默默地往后挪了挪，“额……我也是这么想的……”
众所周知，妖的心脏长在右边，百里守约很有可能躲过了李白往他左胸膛刺去的致命一剑，他也许根本就没有死！
李白大笑起来，这简直是他长久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他笑着笑着，眼睛里突然泛出了泪花，他觉得这应该是喜极而泣吧，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生离死别之后，他没想到命运还会对他露出一张笑脸……
诸葛亮静静地看着他笑，他发现李白那张脸相比于过去变得有些沧桑，眼睛里不再是那种干净的不加掩饰的光芒，就连那笑容，好像也不再纯粹……
诸葛亮不知哪儿来的冲动，像对他的灵魂发问似的，幽幽地来了句，“你真的希望他还活着吗？”
李白的笑声戛然而止，全身僵硬。
“如果他还活着，妲己就会跟他走了哦！”
如果是以前的李白，他会大声朝着诸葛亮吼道，“滚你 妈 的！我当然希望我哥活着啊！”
但是面前的那个李白并非如此，他的身体一动不动，背影看上去有丝微的颤抖。尤其是听到诸葛亮的第二句话时，他喉咙里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微微面向诸葛亮，用一双略显忧郁的眼神看着他，“就算是用我的命来换我哥的命，我也愿意的！”
诸葛亮这才知道他低估了李白和百里守约的兄弟情，也意识到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但他的那句话却让李白在之后的许多天里都没有笑过，他白天待在神灵墓里祈神，晚上坐在往生泉边，用一根很细的树枝做笛子。但无论他如何专心，脑子里总会时不时地蹦出那句……
“如果他还活着，妲己就会跟他走了哦！”
由此引发的烦恼和忧伤最后是被他自己化解的，他想明白之后，对着往生泉里的妲己说，也像对着他自己说，“没关系，大白。如果他没死，我们两个就一起照顾你；如果他死了，我就把他对你的爱一并给你，多简单的事，对吧？”
他硬是用奇怪的逻辑把自己说服了，从此不再胡思乱想，安安心心地祈神……
而至于在神灵墓中祈神这件事，李白也见证了它由难变易的过程。由于他天天都准时出现在神灵墓里，神灵墓中的先祖神灵就像习惯了他的存在似的，渐渐地不再驱赶他。
三个月后，在神灵墓中祈神的李白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那种冰冷的恶意，他得以在神灵牌位面前从早跪到晚，闭着眼睛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自己的愿望……虽然面前的万颗蓝火一点反应都没有，但李白知道一定有神灵在听，他虔诚的祈祷终有一天会感动某位九尾狐的先祖之灵……
他逼着自己，就算在最难坚持的时刻，跪得他膝盖都要断的时候，只要想想妲己，他也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每天，他置身于一片被黑暗包围的虚空，只与一个看似永远不会说话的人交流。他的心如一片平静的湖泊，只在他回忆起遥远的过去时，才会泛起层层涟漪……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尊敬的各位神灵，我是李白，我又来了……”
“如果你们能听到我的愿望，请求你们……赐于我九尾狐之灵，让我变成九尾狐复活妲己，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在地上跪着的背影，是他以往从不表现出来的卑微姿态。
小黄鸟总是心疼地看着那样的背影，默默地在一旁流泪……
是的，这只小黄鸟没有一天不跟着李白偷偷溜进神灵墓，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默不作声地陪着他。起初它也会受到冰冻的威胁，但由于它从不反抗，神灵们也逐渐默许了它的存在。
这小小的东西总能避开别人的注意，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它暗暗坚持着这些，当小白哥哥在那边虔诚祈祷时，它也祈祷着，“请让小白哥哥的愿望实现吧！”
有时候它也会提及自己的愿望，“我想让小白哥哥像以前一样开心，我想能永远陪着他，不管他知不知道……”
日复一日，小黄从来不曾想过自己内心的声音会被谁听见，直到心头出现那道陌生的空灵的声音……
“……小家伙，你刚刚说什么？”
这声音把小黄吓了一跳，它差点摔到地上去。等它稍微回过神来的时候，它看见小白哥哥依然跪在那里祈神，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小家伙转了转小脑袋，确定眼前什么都没有，它害怕了……
这时那道空灵的女声再次出现，“说啊，小精灵！”
小黄这才确定那个人是对自己说话，而且只有自己听得见她的声音，它鼓起勇气，在心里说，“我……我的愿望是，希望小白哥哥的愿望实现……”
女人笑得很温柔，“呵呵呵……不是这个，是另一个。”
小黄有些瑟瑟缩缩，它从未将自己的心事告诉别人，它怕别人觉得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在那道美丽的声音面前，它第一次觉得被鼓励了。
小家伙抬起脑袋，眼泛热泪地说，“我想拥有能陪在他身边的资格，我想陪着他！”
那道空灵的声音像是贴着它的心发出来的一般，对它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你是想让他看见你的，对吧？”
小黄重重地点了点它的小脑袋，“嗯！”
“好……我告诉你怎么做……”
接下来的话，小黄鸟都是哭着听完的，它从未如此坚信一个人说的话，从那之后，它便开始了自己的征程……
夜晚，它来找李白告别。
李白又在做笛子了，这是他即将完成的第二十八根笛子，但从他严肃的表情上看，依然不是他最满意的一根。
小黄鸟落在往生泉边上的白色水晶上，月光洒下来，在水晶上倒映出泉水的绿色波纹。
小黄弱弱地开口，“小白哥哥，我要走了……”
它的声音很小，再加上李白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笛子，它说的话李白其实一点都没听到，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它……
小黄凑近了一点点，一脸哀伤地看着他的侧面，“我一定会回来的，你要等着我哦……”
李白还是没听见，倒是那碧绿的泉水像是回应小黄似的，咕噜咕噜地动了一下。李白终于往它那边看了，疑惑地叫它，“小黄？”
小黄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它答应了那道美丽的声音，要在月亮上升到最高的位置之前离开缥缈，它必须要走了！
可是它好舍不得啊！
它张开翅膀向李白的手边飞去，奔向他下意识张开的大手。它把脑袋贴着李白的大拇指，两只翅膀像它的双臂一样，紧紧地揽过他的手背。
它的小脑袋在他的大拇指头那里蹭来蹭去，李白愣了，不知道它在做什么。但其实它在表达它的不舍……
流下几滴谁都看不到的眼泪之后，小黄终于离开了他的手，看着他说了句，“再见了，小白哥哥！”
然后扭头飞去……
地上的李白虽然听见了它的告别，却还是不懂它的意思。
他站起身来目送那只小黄鸟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会在很长时间内……都见不到那只小黄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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