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实感的自我抒发
散文抒情而不滥情矫情,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散文是以“我”为叙事角度的生活真实的写照。所以,散文情感的第一属性就是情感的真实、真挚,“这是引导读者把文章读下去的动力性因素。”古往今来优秀的散文作品之所以闪烁诱人的魅力,就在于作品中的真情至爱。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朱自清的《背影》、鲁迅的《故乡》、冰心的《一只木屐》等等不胜枚举的好散文都是至情至性的精品。巴金20世纪80年代的《怀念萧珊》对“十年动乱”带给知识分子的伤害进行深刻的控诉。90年代末写的《怀念曹禺》则是对“十年动乱”后知识分子抢夺时间的精神的礼赞和对生命的惋惜。一篇念妻,一篇怀友,字字句句都是情,声声言语都有至诚的泪,行文铅华洗尽,落泪是金。令人遗憾的是,近年来的散文创作偏偏在抒发真情实感、袒露生命血性上出现了失误,一部分散文作品已不再是散文家“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结果,当然也不再追求情真意切,以情动人,而是习惯于从某种生命智慧或生活意念出发,进行理性胜于情感、学问大于体验的言说,从而导致了知识的扩展与性灵的萎缩。我们不妨以早已饮誉文坛的周国平散文为例。在周先生的散文中,虽然有《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这样直接采之于生命疼痛处,因而充盈着至情与至性的著作,但是更为大量的篇章,其中包括《自我二重奏》、《宽松的婚姻》、《爱与孤独》等若干广为流传的作品,却在无形中同个性化的、真切的生命体验拉开了距离,而满足于以学者的身份和口吻做人生哲理的讲述。尽管这种讲述运载着新知与灼见,而且形成了睿智机敏的风格和深入浅出的特点,但是却终究因为缺少了生命激情的支撑和生活经验的参与,缺少了一种毛茸茸的感觉和活生生的气韵,而显得昭示性有余,感染力不足。而散文作品感染力的单薄,说到底则是其情感的匮乏与艺术特质的贫弱。当代散文要重新获得真情的滋养与真诚的魅力,散文家必须首先从现代文明的种种包装中挣脱出来,强化生命实践,丰富心灵体验,努力在虚拟、复制与喧嚣中,保持质朴而机敏的生命感知能力和生活表现能力。综观当下喧嚣的散文写作,感触最深的,是价值取向的多元又匮乏的悖论现象。一方面,就当下散文所观照的生存表象和情理呈示而言,较之20世纪五六十年代无疑是接近艺术本体和趋于多元化的。但是,一个深层次的散文现实是,散文在貌似热情地介入社会生活的时候却又空前匮乏。此阶段的散文几乎全体回避了对处身时代的若干现实问题的观察与表现;也少有文明裂断、情感疏离、价值滑坡、意义丧失的留意与反省。缺少了用平凡而彻悟的真情文字表达转型变革时代的苦痛和追求意义的那种真正写作的沉重。多数的文本实践是一种习以为常、见惯不惊的经验、媚俗、自娱。散文是有“我”的话语艺术。散文创作既然是一种主观色彩极为强烈的艺术实践,它的长处就是善于挥发自己的情感去打动读者。如果将这样的欢乐或痛楚淋漓尽致地抒发出来,许多读者也就会随之而喜笑颜开或泪水滂沱,这是散文的成功。必须引起正视的是在任何一种欢乐的生活背后,往往会笼罩着几许悲剧性的阴影,这是因为在人类的奋斗和前进过程中,失败、挫折和惨烈的死亡,必然永远伴随着成功的机遇,这样就必然会爆发出巨大的痛苦,含着眼泪将它宣泄和抒写出来;在形成自己作品的过程中,也肯定会从浩茫的痛楚里升华出创造性的欢乐情致,正像罗丹所说的那样,“有时他的心像是在受刑,但是因为他能够理解和表达所深受的辛酸的愉快,就要比他所感到的痛苦更为强烈”,“由于能够理解这一切而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罗丹《罗丹艺术论》)。“理解”和“表达”了观察与体验到的种种痛苦,比起许多被它煎熬得无力自拔,从而陷入盲目和迷茫状态中的人们来,自然就是一种巨大的觉醒与升华,可以促使自己的心灵产生出战胜和超越它的勇气与智慧,形成如此巨大的思索的本领与力量,肯定就会启迪人们披荆斩棘地向着更为美好的前景迈步,这正是作为“人”的最值得自豪和珍贵的地方,怎么能不“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呢?也正如贝多芬所说的那样,“这是用痛苦换来的欢乐”。在通过这种震颤心灵的审美宣泄之后,确实是将痛苦爆发出来了,自己的思想与艺术境界也获得了升华,这无疑可以造成一种最大意义上的欢乐,同时也让自己的读者在欷歔欲泣中受到感染与鼓舞,触发出一种强劲的思索来,引起情感的升华和力量的勃发。因此散文创作必然忌讳寡情和少趣,绝对不能絮叨和琐碎地去敷衍成篇,当然也不应该反过来堕入滥情的沼泽,毫无节制地哭哭啼啼,抑或喧闹万分地大喊大叫,这样肯定也会引起读者的厌烦和拒斥,而无法打动他们的心灵。至于像有些篇章中那种虚假造作的矫情,更会让大家反感与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