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邵元很快就匆匆赶来，这大冷的天他竟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做什么去了？”邵妗问道。
“刚帮二姑娘打了通水。”邵元恭恭敬敬的回答，乖巧极了，那双眼睛里清澈透亮的一点都不像撒谎。
邵妗将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响，“你是我带来的还是二姑娘带来的？”
邵元脸色一白便跪倒在地上。
“你便是庶子也是金家少爷，我将你带进府可不是让你来做仆人的。”
“姐姐将我救下便是恩人，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的。”
邵妗将人扶起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好久。
“坐吧。”
邵元摇头不敢坐，就这么和她一起站着。
那雪下的突然有点急了，纷纷洒洒的飘进长廊里，落在炉子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姐姐，雪大了回屋吧。”
邵元躬下腰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嘴上叫着姐姐，身体把自己当作下人。
邵妗睨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等了半天不见他进来，冷声呵斥，“还不滚进来！”
邵元这才抬起脚踏进了屋，屋里头很暖让他浑身一颤，头上的雪被融化有水顺着他的脸流下，他却不敢伸手擦拭。
邵妗将门关上，围着他走了一圈。
随后落座在桌前，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下邵元二字。
不知怎么的，站着的邵元只觉得浑身发冷，背脊冒出一片汗，他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邵妗放下笔对着他笑了笑，说出口的话让他血色全无。
“我该叫你什么呢？金少余还是邵元？亦或是谢三？”
谢三这二字从邵妗嘴里吐出来直叫邵元两股颤颤。
脸上血色尽褪，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缓过神来转头打开门便要逃。
“你若敢走，我便真的不认你了。”
谢三僵在原地不敢回头，他想走但他不想不被认。
他想要姐姐。
“姐姐......”
“回头看着我。”
邵妗的声音没有半点感情，比这寒冬腊月更要寒冷。
谢三缓慢的转过身，只瞧她这一眼就腿一软跪了下去。
他还是怕的，比千年前更怕了。
“姐姐，我知道错了。”
邵妗不理他这话，“用你自己的脸。”
谢三听话的换了回去，换回他原本的脸，那张永远停留在最青涩的时候的脸。
邵妗出神的看着那张脸，似乎又想起了那一世的所有往事。
“谢平安，好久不见。”
她有千百年没见过这张脸了。
自从最初的谢家满门被屠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了。
她在这世间走过了三世，却从未去地府见他一次。
她始终想不明白，明明她好心好意捡了他，怎么就被他屠了满门。
明明谢家对他不薄。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正巧你这辈子遇上我了，咱们就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邵妗只顾自己说着，全然不管谢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那额头的汗密密麻麻的沁了出来。
“姐姐……”他好像只会喊这两个字了。
邵妗蹲在他身前看着他，“当年谢家上上下下都对你如同谢家正儿八经的少爷，你为何屠我谢家数十口人？”
邵妗这个问题想是一把刀狠狠的捅在谢三的心窝子上，让他疼的浑身发抖。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百口莫辩。
当年他只觉得谢家收养他，不过是将他当作奴仆，后来走火入魔杀了谢家上下。
他仍记得那时候的谢父谢母至死都在求他放过他们的女儿。
谢家的五小姐，谢妗。
他嘴里口口声声喊着的姐姐。
可是，他从来没想过要杀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
邵妗将他的头抬起来，突然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谢平安，我母亲为你取这名，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谢三，是你的年纪排行第三，从来不是把你当作下人。”
“因为你，我谢妗此后生生世世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那可怜的父母到灰飞烟灭都在替你求情，求那冥王能让你转世投个好胎。”
邵妗哭着捧着他的脸，逼着他和她对视，“谢平安啊谢平安，这都是你欠我的啊，你怎么还一副委屈的样子？”
谢平安红肿着脸轻轻的摇头，闭着眼睛，“是我欠姐姐的，要打要罚我都受的，求求姐姐再收留我一世吧。”
“我知道错了，姐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丢掉我。”
邵妗看着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的样子真是楚楚可怜。
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趴下，五十，捱过了便翻页。”
邵妗说的言简意赅，但是谢平安还是听懂了。
他颤颤巍巍的趴在地上，两手撑着防止整个人塌下去。
“裤子。”
谢平安错愕的看向邵妗，不由自主的小声商量，“姐姐……可不可以不要？”
邵妗听到这有些害怕委屈的声音就想笑。
小时候的谢平安很调皮，每次都会被父亲摁着揍，他不哭。
但只要换了她去罚他，总要哭哭啼啼的打商量，一边叫着姐姐一边哭着要她轻点揍。
最后就是她心软的把人搂在怀里安慰，哄着他睡着。
长大后的谢平安就变得生分了，犯了错就直挺挺的跪着，挨了打也不会哭，也不会娇气的赖在自己身边要抱抱。
“不可以。”
谢平安听到回答咬了咬唇，觉得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这才磨磨唧唧的把亵裤一把扯下。
到底是冷的，就这一下冻的他抖了抖。
邵妗也不含糊，取下一旁的鸡毛掸子，在空中甩了甩，发出咻咻的声音。
吓得谢平安闭上了眼睛。
这一世他13岁了，还要再过几年才成年了，可若是加上过去的年岁，那真真是个老祖宗了。
还要被姐姐罚这么害羞的地方。
邵妗见他闭眼知道他害羞，随后狠狠的一下打在他的屁股上。
发出极其清脆的一声。
“哈...”谢平安疼的眉头紧锁，太疼了这一下。
邵妗隔了半天也没能打上第二下，却把谢平安急的满头大汗。
“姐姐……我不喊了。”
他趴在地上也不敢看邵妗，只觉得那么久不理他必然是气急了。
邵妗皱起眉头，她记不起来，什么时候谢平安变得这么没有安全感。
好像是从他愿意开口叫她一声姐姐的时候，只要她一会不出声，他就会四处找她。
她伸手把谢平安的裤子穿上，叹了一口气把人搂在怀里，“平安，回去吧。”
谢平安浑身僵硬在她的怀抱里。
这个他想了很久很久的拥抱，但是抱着他的人却说要他回去。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谢平安躺在他的怀里，眼泪顺着就流了下来。
少年躲在怀里哭的眼睛红红，一直摇头，“求求你姐姐别不要我，我不会再犯错了。
我有罪，姐姐罚我我认，我只想在姐姐身边，我想了一千年，别不要我了，我真的真的不会再犯了，我已经压制住心魔了，姐姐。”
邵妗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鼻头一酸，“你来人间一趟，要损耗阴德，你不过在阴司就职几百年，耗不起的。”
“谢平安，我没有不要你，我确实怨你，可是一想到我曾经疼爱的平安要日日夜夜被心魔折磨，我又心疼的不行。”
“我怨你让我无父无母，可我如今见了你才知道，我仍不愿见你像曾经那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人要。”
“别的小朋友被人宠着长大，我的平安怎么可以没有呢。”
谢平安终于在她怀里嚎啕大哭，明明是他害得姐姐变成如今模样，却又要姐姐反过来给他安慰。
是他错的离谱。
“姐姐……”
“你啊，每次都只会喊姐姐，怪不得被人欺负了去。”邵妗让谢平安躺在自己腿上，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像小时候谢平安挨了打以后轻轻的安抚。
“睡吧，我叫了冥王来接你。”
谢平安摇了摇头，哭哑着嗓子开口：“我想要和姐姐一起。”
“不可以，你可是地府的谢大人，不要玩忽职守。”
“我才不要做什么谢大人。”
“哦，看来在我冥府做大人是为难谢公子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刻意压低了的嗓音让谢平安站了起来。
“你来了。”邵妗也站起了身，随着的拍了拍灰。
冥王对她点了下头，朝着谢平安抬了下下巴“走吧谢公子。”
“之前还要要死要活，说什么灰飞烟灭罢了，现在不提了？”
一张口就是老告状人了。
果然邵妗一听立马揪住谢平安的耳朵，“什么灰飞烟灭？”
“姐姐......疼，他骗人的。”谢平安的手虚搭在邵妗手上，也不敢大力把人的手拿开。
冥王找了个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姐姐，我可没撒谎，他在地府因为前尘往事愿意灰飞烟灭呢。”
谢平安耳朵被拿捏在手里，嘴上却是不讨饶：“龙渊，那是我姐姐，你不许叫。”
龙渊笑了笑也不在乎他的大呼小叫，只是支着下巴看着邵妗，“若不是姐姐心有所属，龙渊也不愿意叫姐姐。”
......
邵妗一个头两个大，心结放下的谢平安又变成了那个喜欢在自己手下撒娇的小朋友，然后碰上了这个浪荡公子龙渊。
两个人同人间的稚儿一般，凡事都要计较出个长短。
“行了二位，都给我滚回地府去。”邵妗一手一个把人推了出去。
随后自己坐在太师椅上掩着面大哭了一场。
谢平安站在外面，听着邵妗的哭声拳头拽着紧紧的，想敲门又不敢。
最后还是被龙渊拽着领子走的。
“谢平安，从今以后前程恩怨已经一笔勾销，没多久她便会忘了你，你就老老实实的在我的地府做谢大人吧。”
谢平安还是不说话，安静的被龙渊带着走。
如果不是怨念太深，姐姐又怎么会被困在诅咒里。
他一点也不愿意姐姐原谅他，那样至少能在见面时叫一声姐姐，可是他见不得姐姐因为他生生世世无父无母，永远被诅咒。
他可以躲在无人处偷偷看姐姐，但他的姐姐必需被人簇拥着，做人前最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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