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鹤鸣也不知道,他昨夜还觉得这是个浪荡的公子哥,此时却又觉得并非如此,他好像很孤独,身边那么多人围着,时常笑着,可是从见面到现在,也没见他开心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紫九霜,吃了一顿酒,莫名被关在这个地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是怎样一回事。
“信我。”
……
“好。”
红绳已被柳鹤鸣徒手断了,艳红和朝阳等人感受到体内灵力运转,正在迅速恢复。
紫九霜抬手掂了掂锁链,手掌紧握,将婴儿手腕粗的锁链碎开了。
“王二带你的小队同朝阳开路,艳红带着孩子们先走,朝旭,扔了你那条狗尾巴,务必保护好秉文,先带回紫阳殿。”紫九霜凭空摸出扇子,捏在手里,“我说小崽子们,人家都欺负到门口了,差点把老子窝端了,这口气能咽得下么?”
紫九霜之前收养的孤儿们大都已成家立业,各自散去了不同的地方,如今手底下能打的是陆陆续续投奔过来的,虽不得紫九霜真传,却也是日日修炼、不曾放松过,他们住在夜行山,讨的是安稳生活,自然也愿意守卫夜行山的安宁。
入山后,紫九霜赐予每位不同的武器,用时化作刀剑,闲时化作护臂,此刻各位亮出了武器,刀剑影影绰绰,随着紫九霜的目光杀出去,所过之处,血溅三尺。
柳鹤鸣被朝旭护着,透过刀光剑影和层层人影看向紫九霜,分明是个少年模样,手中也不曾握剑,杀起人来怎得这样决绝……
狼族的巡逻队伍哪里料到他们能破了阵法逃出来,还不曾开口便被割了喉咙,血喷在石洞壁上,成股流下,滴在地上,惊起久积的尘土,最终回归平静。
一行人像凶猛的火势,一路烧过来,将这狼窝搅了个彻底。
紫九霜站在大厅里,不再动作。
“一个不许留,全给我回夜行山。”
“九爷,那你呢?”
“你们先回,我同狼王有事要谈,洞口守卫不少,你们小心。”
虽然他们已经闹出了动静,但穆拓手下没那么多人手,安排了巡逻却恰恰分散了人手,为他们出逃提供了便利。
朝阳朝旭跟紫九霜久了,知道他的决定不会改变,况且就这乌合之众,也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紫九霜掠过之处留有冰霜,守卫还不等看清来者是谁,就喉咙一热,下一刻就发不出声音了。
穆拓伏在桌上,恍惚间听到了刀剑碰撞声,撑起了身子晃了晃头,眼前还是模糊的。
“呦,小狼王醒了?”
紫九霜坐在对面,将穆拓吓了个激灵。
“真君?真君为何在此?”
紫九霜将自己的有手翻来覆去看,那道红印已经消了,可紫九霜能感觉到,那绝不是一般的东西,他们狐狸一族怎么说也算半仙,他修炼了几千年,早就脱了妖身,若不是狐族不得再成仙,他已是上仙,可他对那红线半点动不得,只怕……
“你这洞内人手实在太少,我连剑都不曾召出来过。”
“你……”
穆拓大骇,他爬起来,踉踉跄跄向外跑。
紫九霜没起身,他摸了个杯子,倒了杯酒。
“夫君……”一女子披了斗篷迎面而来,扑在穆拓怀里,“夫君……见你许久不归,特来寻你,一路走来……”
“灵若,灵若,你别怕,为夫在呢,你别怕。”
穆拓拥着苏灵若,长舒一口气,没关系,没关系,只要灵若安好。
紫九霜摇了摇头,怪不得穆拓优柔寡断,原是有牵挂,艳红说得对,管他神仙妖魔,一旦有了牵挂,这命就不只是自己的了。
紫九霜起身,走近穆拓。
穆拓察觉到紫九霜靠近,回首道:“真君别伤我妻。”
他眼里的泪滚出来,嘴角的笑也不肯淡去,就这样交杂在脸上,仿佛要扯出两道灵魂来。
紫九霜叹了口气:“你们生活和美,何苦趟这道子浑水?”
“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你又何苦取笑我。”
“夫君,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苏灵若泪眼汪汪,一双眼肿得不行,叫穆拓看了心疼不已。
“灵若,是我害苦了你。”
“夫君……”
“灵若,此生我欠你太多。”穆拓垂首,将苏灵若拥得更紧,“遇见你之前,我不信世间有真情,元宵佳节后,我才觉得此生有了盼头,人群里远远看你一眼,这颗心才真正跳动起来。是我太过贪心,明知此路难行,还是抱着上天眷顾的念头,想着我们能够共白头……灵若,你忘了我,好好过这一生,你若愿意,来世我们再相见。”
“夫君,你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你虽为妖,却从未害过人,哪怕是神仙也挑不出你的错来,我们好好的……”
“等会……穆拓,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尊夫人是个凡人吧?”紫九霜理了理大袖,接着道:“这路呢,我留给你,要怎么走,全凭你自己。”
紫九霜本就不打算杀他,之前想着杀他等同于与异族结仇,他虽不愿承认,可终究还是狐族,若因此事勾了那群老狐狸来找他的麻烦,得不偿失。此刻瞧见他夫人,心中已明了大半,这穆拓,恐也不是个受宠的,此举本就凶险,想必是有人嫌穆拓碍事,想借自己的手除掉他罢了。啧,这如意算盘打的!
“你想知道什么?”
“我很好奇,我夜行山这样一群人,你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弄过来的。”
穆拓摇摇头,道:“哪里是神不知鬼不觉呢?”
“哦?”
“真君是聪明人,并非什么东西都能进的了夜行山。”
“好,那红绳和纸符……”
穆拓点头。
聪明人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有些话不必说在明面上,一点就通,一指就懂。
紫九霜早就在心里盘算,这怕是天界要给狐族设绊脚石,朝旭说捡到了黄纸,应当与牢房镇妖的纸符来自一处,修道者用符,寻常的镇妖符在紫九霜面前早就化为灰烬了,除非——那是天界的东西。
“你走吧,带着尊夫人。”紫九霜没事喜欢抠手指,十个指甲都齐齐整整才好,“顺便说一句,凡人久居妖界会折损寿命,尤其……算了,先不说了,我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你们还是快些走,穆拓——有事随时来夜行山找我。”
紫九霜交朋友从来不为利益考虑,穆拓经过此事,算是彻底废了,除非老狼王真心扶持,否则任他有怎样的神通,又能如何?三个兄弟虎视眈眈,几乎没有亲信,叫他如何翻身?可紫九霜不在乎,他乐意交这个朋友,就像当初跟悯上九如神君做了朋友,不是因为他是天帝之子,只是因为他们喜欢同一种酒。
世间太多的关系看似牢固,坚不可摧,实则不然,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越是复杂,越难牢固,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哪天搭错一根筋,这关系便开始崩塌,可偏偏简单的关系最长久,爱是纯粹的,崇拜是纯粹的,喜欢也是纯粹的,纯粹简单,绵长久远。
“你不杀我?”
“棒打鸳鸯的事我可做不出来,更何况还是对苦命鸳鸯。”紫九霜瞧着自己的手,觉着很满意,“你们以后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依我看,倒不如去人间。”
穆拓明白,紫九霜不仅没对他赶尽杀绝,还给他指了条明路。人间,人间是个好地方,灵若自与家中断绝关系来了这,一直身子弱,他日日寻了补品来滋养,也不见好转,今日听紫九霜说,才知是这个缘故,人间,去人间没错的,妖魔鬼怪皆不得擅入人间……妖魔鬼怪……
紫九霜明白他的顾虑,道:“你是半妖之体,别使法术,安心做个普通人,这边我来解决。”
“真君想要什么?”
穆拓不敢信,若他此时跑了,被紫九霜卖了,他和苏灵若必死无疑,又或是紫九霜想在他这得到什么,只要他给得起。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不问你要点什么,怕你还得揣测我要害你,九爷没这些花花肠子……要真说我想要什么,你这洞不错,留给我,日后尊夫人生了孩儿,认我做干爹,可好?”
穆拓拉了苏灵若,跪下来磕头谢过,起身又行一礼,道:“灰三对我忠心,他此刻不在,回来怕是要给真君添麻烦,真君只对他说我要他回家照顾老母别再回来了,这洞全凭真君处置,那些散在各处的小狼崽,还请真君高抬贵手。”
紫九霜目送穆拓夫妻离去,他是当真觉得这洞不错,离夜行山不远,再翻一座荒山便到了,狐狸崽子们越来越多,夜行山还要垦荒种田,此处也算个合适的住所。可这也算是一桩麻烦事,此时狼王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这地方还就在这,难保别的狼王不来抢占,若放在以前,紫九霜对这些事没有兴趣,即便是附近山头的原主人死了,他也不会仗着自己修为深厚来抢占山头。万物有灵,山上草木树石皆如此,要让他们接受一个新主人,还要过五关斩六将,麻烦得很。
紫九霜愿意一辈子待在那座山上,可那些小崽子,都该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
艳红将小崽子们安顿好了,便下楼来,同朝旭坐在一起。他们是一同追随紫九霜的,也曾在一个泥潭里打过滚,可此时终究不比当初,他们各自经历了太多,回过头来,早已不复年少。
朝旭抬手要倒茶,艳红开口:“这茶是昨日的,别喝了。”
朝旭放下茶壶,不再动作,他脸上的血已经干了,就端坐着,垂着眸,细细擦自己的剑——剑上沾了太多血,他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