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九霜坐着轿子,不知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快去通报拓王,真君到了。”
“是!”
“倒是委屈真君了。”
紫九霜方才就在打量这地方,依山而凿,洞门大开,两队人马看守——易守难攻。
这地方并不只有狼,獾狗之类也并不少,他们狼族从不真正群居,一个狼群只有一个狼王,老狼王有四个儿子,分别取“开疆拓土”封了王,说是封了王,就跟踢出狼群没什么两样,扯杆子树大旗,手底下能招多少是自己的本事。紫九霜一直瞧不上他们,喊他们作“阿猫阿狗”。
“左使哪里的话,是我来的突然,叨扰了。”
“真君可是来了。”
紫九霜抬头看,来者年纪不大,一身墨青圆领,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倒不像猥琐腌臜之流。
“还不曾介绍,这便是我们拓王。”
拓王是狼王三子,名为穆拓。
“真君叫我穆拓就好。”
“穆兄弟怎的如此客气,要吃酒打声招呼不就行了?何苦费这样大的周折。”紫九霜说这话,是在试探穆拓的态度。
“真君位高,岂是我等能随意攀关系的,今日特备酒席,只等君来——请。”
紫九霜摇起扇子,左右观望。
“几百年不住石洞了,一进来倒觉得陌生。”
“灰三,叫人生些炭来,烧暖些。”
酒席摆在洞内,一人一桌,已有四五个老者在那等着了。
“这几位都是我部的长老,今日特来陪真君吃酒的。”
紫九霜脚步一滞,不再向前。
“怎么了?”
穆拓瞧他停了步子,也随着停了下来。
紫九霜抹开扇子,示意穆拓附耳过来,借扇面遮去了几位老者的目光。
“我说穆兄,你好不识风情,你我这样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应当由美人作陪呀~”
穆拓当下心领神会,偏头悄声道:“我已为真君安排了寝殿,吃过酒后沐浴休息,还请真君不要推辞。”
在座老者本已起身相迎,却看见拓王与紫九霜耳语,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好!”紫九霜猛的收了扇子,轻声笑起来,大踏步走到各位老者桌前,一一寒暄。
穆拓摇了摇头,入了席。
酒过三巡,紫九霜像是心不在焉,一会转转扇子,一会扯着衣服看花纹。
穆拓用余光瞥着他,吃了一杯酒。
“真君,今日请您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能来,要我做什么?”
“真君哪里的话,在下也是真心要请真君吃酒的。”
酒杯摔在地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气氛陷入僵局。
紫九霜笑了,道:“对不住,吃多了酒,连杯也捏不住了。”
“不打紧不打紧,别伤了真君才是正经事。”
侍女应声而入,跪下来收紫九霜身边的碎片。
紫九霜抬脚勾起侍女的下巴,眼神迷离,道:“抬头,让爷瞧瞧。”
侍女不敢不从,抬了脸,不敢正眼瞧这位爷。
这侍女长相也算清秀,旁人看来紫九霜正色眯眯盯着人家看,怎料这位收了脚,像是失了兴趣,提起新杯子喝酒。
“还不滚下去。”
穆拓平日里待人温和,此时紫九霜的行为倒像凭空踩了他一脚,他安排着露面的侍女虽不是千挑万选,却也是一遍一遍筛出来的,若紫九霜点了头,今日便将她送过去服侍,怎知道这紫九霜嘴巴刁得很!
小侍女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发这样的火,当下只吓得哆哆嗦嗦,收了碎瓷退出去。
穆拓看着紫九霜,那位虽一副风流相,却不轻佻,如今捏着酒杯眯着眼儿——啧——这样的样貌,到哪儿去找人配他!
“想来真君也瞧不上我这儿的粗鄙丫头。”
紫九霜像是吃醉了,用手托着脸,将酒杯抵在桌上打转,像是回答又像是抱怨道:“唉……穆兄有所不知,家有悍妻,不敢胡来。”
“哦?这倒不曾听说……”穆拓借举杯的动作对灰三使了眼色,灰三摊手表示不知,“真君这样英俊的样貌,贵夫人岂不是天仙一般。”
“哎呦!”紫九霜像是遇了知己,来了兴趣,“不瞒穆兄,当初我也是瞧着那张脸去的,哪知道凶得跟什么似的,性子冷清,天天儿的叫人哄着……”
在座老者面面相觑——不是要谈正事么?这算哪门子正事?但拓王都没说什么,他们只得吃酒。
“对了,我妻在你们这儿若受了气,回去了又该晾着我,我嘛,有一点——空枕不眠,凉榻不卧,若到时候我妻不让我进屋,这笔账,我该算在谁头上?”
“灰三!真君妻子可有好好照顾?”
“拓王放心,好吃好喝伺候着,怕真君夫人冷,也燃了炭。”
有吃有喝,燃了炭……
“哎呦……果真吃多了酒……头痛,我说穆兄,你这是什么酒,烈得很。”
首席那位老者实在看不下去了,吃了几遭酒,正事没扯出个苗头,什么妻啊妾啊的倒说了一箩筐,这狐狸精!一会摔了杯子一会头痛,分明就是……分明就是耍无赖!他刚想站起来,就被上座下来的穆拓挡住了视线。
“既如此,这酒就先吃到这儿,其他的事我们明日再谈——来人!带真君沐浴休息!”
此时换了个侍女,进来要扶紫九霜,他却避开了,自己扶了桌子站起来,招手示意穆拓过来。
穆拓心里打鼓,这紫九霜一会说要美人作伴,一会说家有悍妻,此时不知道又要说什么鬼话。
“穆兄,方才我说的话不做数,美人你照常给我送来。”
……
穆拓当下反应不及,木然点头。
紫九霜抹开扇子,跟着侍女去了,几位老者皆坐不住,站了起来。
“这老狐狸,一直打岔。”
“看他一脸狐媚子相,整日妻啊妾啊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狐狸。”
穆拓瞧着紫九霜离去的身影,微微摇了摇头:“灰三见过他的本事,我虽大他几百年,却也不及他修为深厚,可见他并不是空有虚名,他表面上轻浮,却不叫人近身,可见并非传说那样风流,至于妻子么……带回来的那些里倒有一个样貌不错的,性子也泼辣,至于他是否惧内,这是人家的私事,总之——紫九霜不简单,我们找他,算是找对了人了。”
“既然拓王这样说,我们也不便多说,此事老帝王交予您全权负责,我们来了便只有助您的道理,还是要您自己拿主意。”
“东长老放心,我自有办法。”
这“东西南北”四大长老都是随着老狼王出生入死的,如今老狼王有意退位,势必要在四个儿子里选出一个来,此时得了四位长老相助便是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那我们便告辞了。”
“我送长老们。”
穆拓送了四位长老,转身回洞,灰三迎上来,对穆拓说:“拓王,这四位不是二王那边的人么?此时正值要紧关头,他们来这做什么?”
“他们不敢惹狐族,便将事推到我身上,事若办不成,那是我的无能,若办成了,这功劳也不能是我的。”
“他妈的……”
“是我对不住弟兄们,灰三,尤其是你,你若是跟着二哥,比跟着我强……”
“拓王!”灰三扑通一声跪下去,直直跪在穆拓身前,“拓王救我老母,养我兄弟,我灰三就是死,也要为拓王战死!”
“起来。”穆拓拉了灰三一把,不再言语。
他从小体弱,醉心诗书,向往人间,怎奈生在狼族,狼性嗜血,残忍好斗。老狼王还未称帝时就有了这四个儿子,取名穆开、穆疆、穆拓、穆土,野心可见一斑。两位哥哥和小弟都遗传了父亲的杀伐果断,单单是他,随了母亲的性子。他与三位兄弟并非一母同胞,四位兄弟四个母亲,穆拓的母亲乃凡间女子,是扬州妓馆的清倌头牌,被老狼王一掷千金买回来,生了穆拓便撒手人寰,此后老狼王立了规矩,族内任何人不得与凡间男女产生纠葛,违者逐出狼族。可偏偏穆拓爱上了一个凡人,元宵佳节,灯会初遇,只一眼,再也忘不了了。
“你与兄弟们都辛苦了,本该吃酒,只是现在正需要你们,暂且委屈一下罢,我们这次能得了上边相助,下次却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灰三明白!拓王放心!”
灰三抱拳行礼,穆拓点头示意他先下去,灰三退后,离开了。
穆拓独自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后来索性换了海碗,又吃了一阵。
他想哭,怎么这样难啊~他从没想过要当什么接班人,他甚至不想做什么狼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允许他和凡人在一起,灵若本也是扬州苏家的千金小姐,为了跟他在一起连家也回不去了,还有手底下这帮弟兄,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娃,凑在一块不叫人欺负罢了。可是二哥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这与狐族合作的法子是老二提出来的,美其名曰托付重任,还派了四个老东西来盯着……
生在这世上,便有许多无形的束缚扯着你,想将你生吞活剥了,太多人成为了规矩的养料,可总有人能挣脱束缚,就这一点来说,他觉得自己跟紫九霜很像,谁都憋着一股劲,但转念一想,若紫九霜说的是真的,悍妻如虎,这点他倒赢了,苏灵若是个可心的人儿,想到灵若,穆拓觉得此时境况没那么糟了,便放下心来,吃了几杯,伏在桌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