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九霜翻了个白眼——竟还记得有我这号人。但他不打算计较,狐族重列仙班对他又没什么坏处,因此派人对差使好吃好喝伺候着,末了还亲自送过。可是重列仙班哪里是那样容易的事,就单算狐帝那八个不成器的儿子,整日混在酒色里,任凭狐帝在前线出生入死呢,他们只想等着沾光。
糜乱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得紫九霜心烦,忽又想起了什么,抬脚大踏步走出去。
行至门口停下来,偏头道:“阿红,六道轮回有它自己的规律,这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紫九霜行得急,到了天字一号房不等朝阳行礼,便推门进去关了门。
他妈的!这屋里也燃了香!
走的时候怎么没发现!
这香是艳红疗愈情伤外出散心时跟苗疆巫女学来的,对狐狸不起作用,对心无旁骛的正人君子不起作用,可对那心怀不轨的伪君子,便是大大的有用。
紫九霜抬手撤了结界,灭了熏香,伏到塌边,仔细看柳鹤鸣。
柳鹤鸣像是做了个好梦,嘴角沁笑,引得紫九霜也笑了——我就知道,你这个老古板,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歪心思。他想触一触柳鹤鸣的眉眼,又缩回手,怕扰了他的好梦,最终还是虚空描了描。紫九霜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脑子一片混乱。
“我等你好久啊……星君……”
紫九霜认得他,迈进客栈后隔着面纱瞧的第一眼便认出来了,世上的人相像的人有很多,但你总能分辨出来那个是你想找的,是你要等的。
他还记得,几万年前,那个白衣星君,手握竹扇踏叶而行,赶跑了欺辱他的虎狼。
从此后他便跟着那星君,日夜不离,星君打坐他趴在旁边假寐,星君练枪他也坐在一旁盯着,一开始星君还赶他走远些,后来渐渐的每日分他些野果,他们吃在一处,睡在一处,日夜相伴。
小狐狸懂事得很,带着狐狸崽们满山去寻野果子,往往星君打坐睁眼时,果子就在面前堆了一堆。到了十月,哪里还有野果子,小狐狸不懂这些,他只知道星君修炼辛苦,不能饿着了,狐崽子们太小,他孤身去别的山头寻吃的。这一去便是一日,星君睁眼不见小狐狸,飞身去寻,末了在山脚下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小狐狸。
血迹蜿蜒,一路延伸到另一座山,那边住的是一群乌合之众,蛇鼠一窝,仗着人多势众,逮了小狐狸一顿围攻,打得他还不了手。
星君不顾血污,将小狐狸抱起来,贴在心口,染红了胸口白衣。
在星君照料下,小狐狸逐渐恢复起来,沾了小狐狸的光,那些狐崽子们顿顿吃鸡肉,一个个毛发光滑,神采奕奕。
星君开始带着小狐狸一同修炼,闲来时抱着小狐狸说话,小狐狸才知道,他原是文昌帝君手下的文星君,辅佐帝君掌管人间学子功名的,怎料在一个朝代更迭时出了差错,叫那朝代失了气运,草草换代,便被踢下界来,功德圆满方可回天。
他原也不是不苟言笑嘛!
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一扫星君的耳,他就咯咯的笑,笑的小狐狸心都化了。
文星君给小狐狸取了名——九霜,鹤鸣九霄,霜气横秋。
九霜是条紫狐,天生一尾,跟着文星君修炼,百年长一尾,九尾长齐,再修炼千年便可化为人形。化为人形要过三道天雷,撑过了便可得道,撑不过就殒命罢了。他随星君修炼,时时刻刻不敢放松,圆满之日见天雷滚滚,心中只想着快些受了这天雷,好化为人形去找星君。
一道雷劈下来,小狐狸便晕过去了,醒来一瞧,好些个狐崽子围在身边跳着闹,他现在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们了。
星君呢?
星君走了,艳红趴在九霜耳边说,那日共降了八道天雷,在他化为人形的时候,文星君也受了五道天雷,飞升了,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只留下一身常穿的白衣和那把扇子,想来也是不稀罕带走了。
小狐狸初成人形,顶着乱糟糟的紫发,坐在狐狸堆里,抱着那身白衣,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不成样子。
起初,九霜日日化为原型,趴在文星君打坐的蒲团旁边,起风了,它不动,任凭风吹得毛发倒竖;雨来了,它不动,顶着小脑袋瓜撑在雨里;雪下得大,将他整个埋了起来,它还是如冰雕一般杵在那。
狐狸崽子们越长越大,看着它着实不知如何是好,商量着将那蒲团撕咬了个稀巴烂,九霜想扑过来护着,可经年不动,此刻哪里动得了。眼见艳红要扑过去撕咬那身白衣,他突然开口了——“别动!”
艳红还没反应过来,九霜幻做人形,穿了那身白衣,站在狐狸堆里,一头暗紫长发飘扬,一双紫眸含情。
“往后,我便是夜行紫阳真君——紫九霜。”
很快,这座山收容的狐子狐孙越来越多,大都是死了父母的,在家不受宠的,受了欺负的……
艳红和当初那些小狐崽子们逐渐修成了人形,这时候的紫九霜已然可以轻松抗下天雷,艳红等都受他相助,没有太大影响。
山上修了宫殿,街市,客栈,宛若人间。白日隐去,过往凡人皆看不见,到了晚上便显现出来,灯火通明,好不热闹。
来到这的小妖们都愿意尊称他一声“九爷”,愿意守他的规矩,养鸡养鸭,种菜耕田。
紫九霜长相风流,日常与姑娘小子们调笑几番也常有,眼儿一眯嘴角一勾便是调情,也有不懂事的小妖偷摸进过他的寝殿,当晚就被一扇子打回了原形,下令再也不得入山。时间一长,便再也没人敢想这一茬。
“星君,你好狠的心啊……这么多年都不曾记起小狐狸。”
紫九霜瘪了瘪嘴,在榻边的踏脚处坐了下来,手托着脸看他。
柳鹤鸣虽已是肉身凡胎,可那眉眼丝毫没变,眉眼寡淡,不笑的时候冷冰冰的,叫人一看就想躲远些。可紫九霜觉得不是这样,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星君,可也是个活生生的人,那日自己受伤时,他分明盛怒,并非面上那样的云淡风轻。
“星~君~啊~”
紫九霜瞧着熟睡的柳鹤鸣,暗骂自己不争气,这么些年,明明是恨的,恨他不打声招呼就走了,恨他忘了自己,恨他……可有什么用呢,当这个人再度出现的时候,那些自以为是的恨意和多年以来的故作成熟都在瞬间土崩瓦解,不复存在。紫九霜这才知道,那哪里是恨,分明是委屈,是突然失去依靠的嗔怪,他可以骗自己,却骗不过自己心头雀跃的欣喜。
烛火微动,拉长了影子跳跃,明暗交错,像极了紫九霜此刻的心情。
他为何出现在此地?既然是投了凡胎,就应当是被贬下界,壬寅年生,今年二十有一,算来下界不过三七二十一日,该不会又犯了什么错,被贬下来历练?
紫九霜不再打扰,恢复了结界,隔绝了外界声音,关了门叮嘱朝阳守好门,带着朝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