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是一名调酒师,所在的酒吧位于东区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待到晚上夜幕拉开,行人匆匆,这里便是放飞自由的一座群众孤岛。
威士忌苏打和Negroni是我的招牌酒。
人多的时候,每日赚到的金钱就足够我两三个月的生活,我爱上这种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
身边的男人女人对我来说,像是一杯还没有调好的酒,轻轻一洒,蒸发消失。
不过最近生意不是很好,因为一个DJ辞职了。
但新来了一个舞者。
他出现在音控台后面,长发飘飘,英俊沉默,高筒靴,舞池里,尽情展现身姿,缠绞着苍白的人和空洞的音乐,混合酒精与烟草厮杀。
当他低下头选唱片的时候,长长的头发就滑下来遮住了侧脸。
我看向他,一双潮湿凄艳恍若被冷却的眼睛。
他从不找舞伴,偶尔会哼着小曲,踏脚打着拍子。
他不喜欢光线,常在阴暗的角落里走动,点一支烟,露出脖子性感的线条,默默轻吐烟雾。
美色让我心生歹意:“他是谁,怎么没见过。”
主管得意的口吻:“新招的dancer,我有眼光不。”
他独自身处阴影里,将千万束光碎成人间的鹅毛大雪。
猎物出现在我的视线,没有理由不去逮捕到手,奈何我馋慕的事物一定要品尝一次。
秋末了。
大家出了酒吧都会裹上大衣,他却仍然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背心。头发浓郁如海藻,小皮包倾斜背在腰间。
我赶在他出门离开时,在楼道里,拦住了他。
我挺直腰背潇洒地走上前递给他一杯我刚调好的酒,听主管说他喜欢柠檬味的,特地放了两片柠檬。
“喝一杯。”
他瞥了一眼,接过抿了一口,或许只是嘴唇沾了一下,便把我最用心调好的酒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哟,性子这么刚烈,我看向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激起挑战欲。
或许我过于自以为是,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纤细的手臂,孤立无援的美人真让我想看他为我起舞。
长发在风中飘动,簇拥鲜活如花朵的清香伏在我的鼻尖,让我大脑信号停止思考。
“喂,不喜欢喝吗。”
空气中漂浮夜间味道,洁白冰冷的手指沉默推开我,似乎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眼神寒冷透彻骨髓,却晕染得润亮,勾得心我痒痒。
“和哥哥回家吧。”
他不回答我,在某个瞬间,我想象与他缠绵,模糊不清的月色,看见疤痕攀爬他整个后颈。
他转身一个高抬腿,对准我的肚子撞了过去。
没招架住,我踉跄朝后退了几步,扶住旧墙,看到他寂寞无情的眼神,没有受到任何惊扰的冷漠。
这个美人眼里的寒光,让人颤栗。
我甚至没有力气再向前去追他,就见他夹着烟走远,消失在小巷的暗雾里。
隔天我和主管谈起他,说我昨天被他打了。
舞台上的他,双手空空独自在洁白的阴影里种泛出花瓣的崩坏易逝感,死死压抑我搏动的心跳。
太美了,视线移不开。
主管深知我德性,劝我:“换个人玩吧。”
“有我玩不到手的吗。”
我晃动着酒,里面闪烁着蓝光,像是潮水里丝绸,去拥入乌云密布的他。
主管只是笑了笑,便不再与我交谈,而是沉默地喝酒。
长发美人叫何乐之,有所乐,有所之,一个好名字,我如此想。
其实他感受不到快乐,沙哑的声音埋着疼痛,如同夜间动物控制不住的发出沉闷的嘶叫,常常见他手腕上裹着很多丝绸,被雨水淋湿的长发,空荡荡走在梧桐下。
我找不到与他说话的机会,两滴阳光,无法一同落入沙漏里。
之前有一个男人来找过他,我骗他说不认识何乐之,同时,我好奇,他们是什么关系。
等酒吧人走得差不多了,我偷摸跟他回去,缩进大衣里,太冷了,而他像是对温度免疫,潇洒地大步向前。
那是谁。
上次那个男人。
“求你,再借点我钱,看在我们的情分上。”
男人跪下来抱住何乐之的大腿,这几年的时间,所有人都被时间过滤,但他过滤不掉。
情分,何来还有情分,早就背道而驰。
何乐之一脚踢开男人,高筒靴的长腿一脚对准踩在他喉结处,看着他一点点被冷风卡住呼吸变困难。
“拿什么还。”
心里一滴一滴血,染伤了第一次约会的红裙。
何乐之和脚下这个逃债男人有过一段非常糟糕的感情,从十八九岁,他们在一起,开始了唱歌跳舞为生,他们无家可归,流浪街头,和野猫野狗一样,睡在天桥下,幻想黑夜过去的明亮,从未停歇的忙碌工作。
可是最后这男人和多年的好兄弟搞在了一起。
那句话,何乐之一直没忘,那就是,我兄弟陪我的时候你在哪里。
挺可笑的,现在找回来真是像一条狗,爬在郊外的马路边,奢求最后一点的尊严被拾起。
何乐之绝不会让伤害过他一次的人再伤害他一次。
我在墙角看呆了,但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于是想走近点,阻止这场灾难发生。
但是他好像有预知般,瞬间转身,没有任何声音,带着尘土的凝固冰凉味道。
嗖一把小刀朝向我的喉结,仅差几厘米就要刺中,我已想象出从血管喷涌而出的景象,也许是太害怕,我都忘记移动。
“还不快滚。”
他的眼里,语气,如苍白的如薄纸,撕裂干涸的空旷街道。
我望着何乐之,他脸上的眼泪溢得分明,阴影无处不在,风侧身而过,划疼我的耳廓。
地上的男人撑起身,我看到他同样从口袋里想掏出刀,完全不顾冲上前护住我的美人,抱紧他的腰侧,我的衣服被深深划开了一道。
该死,没有预料到地上男人隐藏着的仇恨。
“让开。”
美人的语气好温柔,我为自己刚才的英雄救美称赞不已,第一次亲密接触他的气味,皮肤,衣服。
何乐之轻轻扶起我,停留一秒,聚集全身所有力气,紧接着一脚飞过去朝男人的头踢去,没有罪恶感。
这一幕太残忍了,我看见男人砸向湿漉的墙上,脸色褪成苍白,沉重的喘息声伴随着鼻孔里流出一股又一股的血液,看起来越来越陈旧,破烂的次品。
“走吧。”
他低着头,不去看躺在地上扭曲挣扎的男人,也许很久之前,他就不再牵挂对方了,那些回忆等不及长大就消失了,何乐之只是留下一句话,别再让我看到你。
我看见他脖颈处有一条长长的伤疤,长发遮住了它,平常不靠近完全不会在意到这么浅浅的痕迹。
何乐之转身离开,他的爱情不过是一个夭折的孩子,这根刺一直扎进肋骨里,浓密的杂草从骨缝里冒出,发出刺鼻的臭味。
“呸。”
我竖起中指,警告男人别烦我们,现在的我已经不要脸的把何乐之当作是我的宝。
小巷一片黑漆,没有灯光,我步步追随何乐之,看他拿出烟抽,时不时停下来仰望夜空。
“那个是你前任啊。”
何乐之没有理我,走路的速度更快了,他是带着风的,身后开出大片的红色鸢尾,无尽的像荒凉的野地。
风呼啸而过,吹向开了口子的大衣里,我感觉到疼痛,于是停下来一看,手臂一道伤口,我却才发觉。
“喂,乐之,我流血了。”
我喊住了他,没想到他立刻转身,拽过我的手臂一探究竟。
他看了一眼,经验丰富似地就拉着我:“嗯,和我回去。”
什么,没想到何乐之这么快主动邀请我去他家,受点伤算什么。
何乐之来到一个简陋的小区,一直爬楼梯,来到顶楼,我早已冻成冰块,他打开灯,房间里好在有供暖,身体热乎了些,有一把旧吉他扔在床上,还有一本本词谱,CD散装片,平铺在桌子角落。
“租的房,有点小。”
“小没事的,暖和就行。”
我傻笑,别说,长发美人的屋子收拾地挺整洁,以后娶回家真享福。
何乐之拿出酒精和棉签,捣鼓半天,蘸湿棉签直接往我伤口按去,我差点咬住唇昏厥,这美人好不疼惜我。
他笨拙停止鲁莽手指的动作:“不太会。”
我意味深长地微笑:“要不要试一试我手指有多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