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家乡的习俗,家里如果有人去世,要腾出一间空房间,支一张木板床,死去人的尸体要在那张床上放三天,然后用白布包裹住,由至亲的人抬出家中埋在村子上的统一墓地里。此刻初夏的妈妈就躺在那里,今天是第二天,她已经在木板床边守了妈妈一夜。本来家乡传统,应该由村子上年龄较大,德高望重的男人来守夜,不然死去的人会很害怕。但是他们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个小女孩瘦小的身体从妈妈身边挪开半点,只要试图要拉她的人靠近她一点,她就会像一只发了疯的小刺猬,露出锋利的武器展开攻击。咬,踢,打,村子里守夜的大叔们对她束手无策,也很同情她的遭遇与不幸,只能准许她留在妈妈身边。
初夏凌乱的头发上系着一缕白色布条,跪坐在妈妈躺着的木板床跟前,她的眼神空洞,面色苍白,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不说话,不会动,也不哭泣。。。。。。现在的妈妈手是青紫色的,不,可以说是全身都是青紫色,连指甲盖都是,这是长期服用大量消炎药的原因,她生前严重浮肿的身体在此刻正滴滴往外渗着水。这是一个命运非常坎坷的女人,19岁嫁给初夏爸爸,初夏的爸爸也深受年轻继母的排挤与刁难,所以妈妈便随着爸爸带着不到三岁的姐姐四处流浪,凭着爸爸打零工每月只有几块钱的收入勉强度日。最艰难的时候他们住过窑洞,吃过野菜。直到有了初夏,他们才逐渐安定下来。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有了家,妈妈在家里种田,照顾初夏和哥哥姐姐,爸爸在外打工,这让他们解决温饱之余 还能让哥哥姐姐也能去学校上学。后来国家有了新的政策,整个村的的人都被搬迁来了新的村子,不,不能说是村子,可以直接说是一片荒漠,因为被搬迁的人在这里开垦种田,建造房屋,后来才有了村子的模样。终于苦尽甘来,他们的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了。而初夏的妈妈却生病了,从刚开始的腰疼,脊背疼,到后来身体浮肿,连排除来的尿都是血红色。爸爸带着妈妈去镇子的医院住院,输液体,可是已经为时已晚,妈妈的两只肾已逐渐衰竭,她的生命所剩无几。
第三天,围了院子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几乎村子里大大小小能叫出名子的人都来了,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尤其是家门前爱戳是非的太奶奶,和平时串门子说闲话的时候判若两人。初夏知道妈妈要走了。今天过后,她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脸,也触摸不到她了。初夏还是昨天跪在妈妈木板床边的样子,她看着他们把妈妈用白色的布包裹起来,上面又盖了一层白布,只留了脸出来,此刻的妈妈看起来比昨天的样子好了很多,她的皮肤变白了,没有了昨天的青紫色,应该是身体里的药水都渗出来了的原因吧。她安详的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院子里的人一个一个走到妈妈跟前,抬手揭开盖在妈妈脸上的白布,看一眼,然后掩面哭泣,离开,接着下一个。。。。。。他们这是想看妈妈最后一面。初夏就这样看着他们,也不知道来来去去多少人,她不知道 只是恍然,好像她的灵魂并不存在这个空间一样。
就在这时,从门外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初夏认识他们,他们都是家里的亲戚,初夏应该叫他们哥哥,还有叔叔。他们走到妈妈的木板床跟前,四人每人一个床脚,连带妈妈抬了起来,就往门外走,初夏在这一刻猛然间回神,"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抬走我的妈妈?"初夏顾不上由于久跪得不到血液循环有些麻木抽疼的双腿,跌跌撞撞的追了上去,她哭喊着"不!停下!不要带走我的妈妈!你们把妈妈还给我!停下"!可是抬着妈妈的人并没有因为她嘶声力竭的哭喊而停住脚步。这时院子里瞬时弥漫着万般悲痛的气息,有低头抹泪的,有大声啜泣的,也有人哽咽着说:"前几天还和我说说笑笑的,怎么突然人就这么走了呢?如果主非要收人,怎么不收我呢 ?她还这么年轻"!没错,她确实还年轻,才42岁,却被病魔夺走了生命。抬着妈妈的四个人在前面走,初夏哭着,追着,院子里的人也随着跟了上来,一路浩浩荡荡,一片哀鸣。可是他们走的太快了,初夏追不上,她留不住妈妈,好几次她都是摔倒爬起来接着跑,再摔倒,再爬起,数不清有多少次,她的膝盖被路上的小石子擦的血肉模糊,血顺着她白皙的小腿一滴滴的流了下来,在她白色的运动鞋上印出鲜红的星星点点。她的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总之她看不清了,她感觉她的意识逐渐消散,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双腿瘫软的朝地面摔去。这时,有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她,意识慢慢的又重回到她的大脑中。她微微抬起头,是姐姐,姐姐紧紧的抱着她,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抽泣着说"夏夏,你要坚强起来,妈妈已经走了,她在那边会过的很好,她不会感觉到疼,她解脱了,妈妈临走时,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她说她不放心你,你还太小,让姐姐代替她好好照顾你长大,你如果一直这么难过下去,她会走的很不安心,明白吗?"听了姐姐的话,初夏泣不成声。
初夏和姐姐远远的看着,他们把妈妈放在一个大大的坑里,然后填上土 ,立上墓碑,跪在墓碑前为她的灵魂做着最后的超度。。。。。。天渐渐黑了,墓碑前的人也早已消失不见,姐姐抱着初夏坐在那里很久,很久。因为过度疲惫和悲痛,初夏不知不觉在姐姐的怀里昏睡过去。小小的脸颊上还挂着没来得及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