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凰凌世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朱州，拉上了正在将投降的一万人进行整编的宁光逢，又在军中点了三千人的队伍，便向北而去。

北上玄州，若是走大路，就要从幽州绕行，如此，没有多半个月是到不了的，但是凰凌世在颢州的边城补给过后，就冒险从钧州的西北角直插了过去，仅仅七日就进入了玄州地界。

北狐与赤凰一北一南，分处不同的方向，因此，赤凰军进入玄州的前五日，连拿了三座小城，都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直到第七日，赤凰军与北狐军才首次遭遇。

两军照面后，仅仅是一个冲锋，北狐便陷入了溃败，被赤凰军衔尾追击，北狐的军队在逃跑上表现得比他们的战力要强悍得多，他们好像不是在打仗，而是在赛马一般，一个阻拦不及，便只能望见远远的烟尘了。

这是赤凰军追击北狐军的第二日，由于北狐军逃窜的速度和他们溃败的速度一样出人意料，赤凰军若要保持队伍的完整性，不至于被拉得七零八落，就只有吃灰的份，一天的追杀下来，赤凰军固然是一兵未折，但杀伤的北狐军也只有几十。

“传令下去，不要追了。”凰凌世骑在马上眺望远处，“连北狐的影子都踩不中了，还有什么好追的。”

亲兵应了一声，前去传令。

宁光逢驱马靠近，皱眉道：“阿凌，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北狐军败得太快了点，跑得也太快了，虽然从纷乱的秩序上可以看出并不是有组织的撤离，但真的溃退的话，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是，我也觉得。”凰凌世低头沉思，“但这里是平原，也不是能藏兵埋伏的地方，北狐到底想干什么？”

凰凌世抬头看了看天空，阴暗的天空中堆着厚重的云层，北风凄厉地呼啸着，夹杂着细碎的冰屑打在人的脸上，如同刀锋一般。

她摇了摇头：“算了，不管了，先让兄弟们扎营吧，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雪了。”

命令传达下去，军士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木桩、支帐篷、生火造饭，凰凌世拴了马，在忙碌扎营的阵地中走动巡视着。

“大帅！”

“大帅！”

路过的军士们纷纷向着凰凌世行礼，凰凌世一边点头应了，一边吩咐着：“玄州这边风大，木桩再扎深一些，免得帐篷给吹走了……天气冷，柴火再多备一点……沾了雪的柴火难以点燃，记得多打几次火……”

这时，有个小伙子喊了一声：“凰帅，你可也要当心点，别让玄州的北风给吹走了！”

这个小伙子肤色泛灰，一高一低的眉毛十分有特色，他的名字叫做麻允，年纪与凰凌世一样大，只比她大三天，是宁光逢新提拔起来的都尉。

凰凌世一怔，随即笑骂道：“小麻，胆儿肥了你，风就是把你吹走了，也吹不走我，不信的话，等回去了，咱俩练练！”

凰凌世在军中向来没有什么架子，只要不是战时，常常便和将士们打成一片，说些荤素不忌的玩笑话，于是，一听这话，周围的军士便开始起哄：“大帅，可得好好揍小麻一顿！”

“就是就是，我看他就是皮痒了！”

“大帅，我要是你，我可忍不了，回去后非得把他打得三天下不了床不可！”

麻允气得直瞪眼：“唉，我说你们，一个个见不得我好过是不是？我就算被打得三天下不了床，也要先把你们这些家伙收拾上一顿！”

周围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凰凌世轻轻摇了摇头，却殊无责怪之意，反倒挂着一脸包容的笑：“去去去，都给我干活去！”

风越来越大，厚重的云层中，开始有片片雪花飘落。

营地已经初步成型，凰凌世正督促着将士们加快速度完成手上的活计，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营地外不远处的枯草丛中，有一缕异样的色彩快速闪过。

是北狐的探子！凰凌世想也没想，提气轻身，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昨日交战中，北狐的动向太过诡异，令她心中的疑虑一直盘桓不去，也许，捉到这个探子，能问出些什么？

“阿凌，下雪了，你干什么去？”宁光逢注意到她的动作，扬声问道，声音却淹没在了北风之中，他咬咬牙，望着凰凌世离去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雪下得越来越大，巴掌大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玄州的冬天本就多雪，地上的雪层还未化开，就又铺上了新的厚厚一层。

那北狐的探子身法诡异，逃得极快，在雪地里更是如鱼得水，倒是凰凌世因为极少在雪地中行走，不太适应，速度变慢了些，此消彼长之下，追出去足有好几里地，才终于追到了那探子。

那探子身法奇诡，武功却稀松平常，三两招之下，已然被凰凌世制住。

凰凌世正要问话，却见探子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她心中刚叫一声不好，还来不及动作，探子的嘴边已经溢出一丝黑色的血迹，没了气息。

“晦气！”凰凌世将探子的尸身扔到一边，恨恨地骂了一声。

这时，宁光逢才终于追到，喘了几口粗气：“阿凌，下这么大的雪，你……嗯？北狐的探子？”

“是啊，可惜是个死士，什么都没问出来。”凰凌世眉头紧皱，不死心地蹲下身子在探子的尸身上仔细翻找了一番，却什么都没找到。

凰凌世起身看向宁光逢：“下这么大的雪，你跟过来干什么？”

宁光逢理直气壮地说道：“下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跑出去，我怎么放心？”

凰凌世哑然失笑。

她转身，看向两人来时的方向，大雪如鹅毛般纷飞，被猎猎的风吹得漫天狂舞，风裹着雪片、雪团和碎雹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几乎难以睁开眼睛。

凰凌世抬起手挡在额前，总算能够将风雪遮挡一些，举目望去，入眼的只有无边的白色，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

任谁都看得出，这种天气，肯定是没法赶路的，连方向都无法分辨。

“阿逢，我们回不去了。”凰凌世低声说了一句，转头看向宁光逢，看到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青，却强撑着向她笑：“没事，等雪停了就好了。”

凰凌世连忙解下身上的大氅，不顾宁光逢的推拒，强行披在他的身上：“我们找个地方躲躲吧。”

“把这给我，你自己怎么办？”

“我身负赤凰血脉，体温比常人要高，不怎么怕冷的。”

凰凌世一边解释，一边四下张望，试图寻找个能躲雪的地方，然而，视线所及，尽是白色的原野，别说山坡、洞穴，连块能挡风的大石头都没有。

“出发之前，融卿好像讲过，如果遇到暴风雪，要怎么做来着？”凰凌世努力地回想着，“对了，我想起来了！”

她蹲下身，凝聚内力，一掌击在雪地上，雪地本就绵软，一击之下，一个倾斜的洞窟立刻出现在了她的身前，两人跳进了雪洞之中。

雪洞之中十分狭小，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但是两人都身着铠甲，在冰天雪地中，金属制的铠甲更加冰凉沉重，因此这样的贴近并没有带来什么暖意，反而使得暴露在外的肌肤更觉寒冷。

凰凌世首先伸手，去解宁光逢的铠甲。

雪洞中十分昏暗，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线光芒，凰凌世的手在冰凉的金属表面摸索了半天，都没能找到铠甲的连接处，反而摸到了宁光逢的身体。

“阿凌，你、你干嘛？”宁光逢一把攥住她的手，说话都结巴了，如果不是洞内光线太过昏暗，就可以看清楚，他的脸上已经一片通红。

凰凌世对他的异常没有分毫察觉：“把铠甲脱了啊，套个大冰坨子在身上，你想被冻死吗？”

“啊，啊，哦。”宁光逢慌乱地应了几声，连忙伸手去解铠甲，但是他本来身着铠甲，行动就不太方便，雪洞之内狭小逼仄，他又有意避免碰到凰凌世，这样就更加施展不开，挣扎了好几下也没能脱掉一片。

凰凌世虽然看不清他的动作，但听金属碰撞的叮咣乱响，也能判断出他此时手忙脚乱的窘迫相，叹了一口气道：“还是我来吧。”

凰凌世温暖而柔软的手在宁光逢的铠甲上缓缓游移着，将他的铠甲一片片解下，放在一边，而宁光逢好像突然变成了泥塑木雕一般，身体紧绷着，一动不动。

“来，你也帮我解开。”之后，凰凌世又引着他的手触到自己身上铠甲的锁扣处，一点点将自己身上的铠甲也解下。

雪洞本就狭小，如今又被两人脱下的甲胄占了小半位置，就更没有什么空间了。两人身上都只着了中衣，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阿逢，你的身体好凉。”凰凌世用双臂拥住宁光逢，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驱寒。

宁光逢感受到怀中灼热而又柔软的躯体，一时竟有了种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安放的感觉，只能慌乱地拉过了身上原本属于凰凌世的大氅，将两人一起裹紧。

雪洞之中一片安静，过了许久，才又响起来凰凌世的声音。

“唔……阿逢，你身上没那么凉了，这就好。”凰凌世的声音中有些淡淡的倦意，“我有些困。”

宁光逢连忙伸手将她拥紧，用大氅将她裹得更严实了些，急道：“不能睡！”

这样的暴风雪，他也是第一次经历，但是并不妨碍他知道，在这种境况下，一旦睡去，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嗯……我不睡。”凰凌世的声音听起来仍是懒懒的，因为两人贴得极紧，宁光逢甚至还感受到，她已经打起了哈欠。

“阿凌。”

“嗯？”

“我说，我们这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了吧？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哈？”凰凌世被这话刺激得瞬间清醒过来，“这算什么肌肤之亲！”

宁光逢低笑一声：“衣服都脱了，怎么不算。”

凰凌世抗议道：“只是脱了铠甲而已！还有中衣呢！”

“我不管，阿凌，你该不会坏了我这良家少男的清白，不想认账了吧？”

“我哪有！”凰凌世气急败坏。

“好了好了，逗你的。”宁光逢轻轻揉了揉凰凌世的头发，“还困吗？”

凰凌世没好气地在他身上捶了一拳：“完全清醒了。”

宁光逢低笑：“不过你要是真想负责的话，也是可以的。”

“我才不。”凰凌世也学着他的样子，轻笑了一声，“我偏要对你始乱终弃、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翻脸不认人、提了裤子就跑……”

“喂喂，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让你碰瓷我，怎么样，怕了吗？”

“怕了。”宁光逢轻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啊，最怕的就是你了。”

阴暗狭窄的雪洞之中，再无说话声，只有两人清晰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