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恂从睡梦中醒来,眼前横着一个黑咚咚的东西,他眨了眨眼睛,原来是一只鸽子站在胸膛上。它叩叩地敲着他的脑门,将他啄醒了。清醒些后,眼睛也适应了黑暗,旁边的床铺上,符烈正睡得香,胸膛缓慢地起起伏伏。
程恂坐起来,鸽子乖巧自然地站在他的手指上,他抽出传信,上面写道,“骆河会见 纵蓁启”。纸的背面,有一朵用印章压出的小小的梅花,只能用手指摸出,是她们师徒三人心照不宣的记号。
骆河离中州府不远,但在中州府东侧,走陆路更快。所以明日肯定是要和郑符姐弟分别了。他想着去骆河城的路线,以及当下鹤仪书院的麻烦,认为让沈念斋在此处,等待事情解决后,给他报个信。然后沈念斋再回家乡,向两人的父母报平安,最后他们平安会和,更稳妥一些。
这么想着,便放了鸽子,再睡去了。两个时辰后,六个人已经聚在书院门口。告别的时刻到了。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同是江湖儿女,自然有些不舍。江清涟与郑朝朝站在一起,小声说着话。符烈从铁匠铺买了把新匕首,匆匆走来。
程恂神色有些凝重,对姐弟俩道,“很抱歉。”
符烈手插在兜里,无所谓地说,“又不是你的错。”
郑朝朝略有遗憾地望向书院,惴惴不安,硬扯出一个笑容,她也想说点什么,到嘴边的话又太多,心思纠结,便不言语了。六人都感受到这分别的沉重,心领神会地默然了一会儿。还是雾禾先跳出来,对郑朝朝道,“我们肯定能再见的,对吧,清涟?”
江清涟想了想,点点头,“是呀,等程大哥功成名就,等你们寻到亲人,我们还可以再聚。”
沈念斋含笑,“缘分让咱们相遇,它一定不是无情的。你们前去,程恂,就放心地和师父们会见。郑姑娘和符兄弟,我们祝福你们顺利找到亲人。”
郑朝朝鼻头一酸,眼眶立刻漫上泪来,她深呼吸一口气,对众人抱拳道,“感谢各位的帮忙和祝福……此行一去,不知吉凶。我也祝愿大家行路顺利,咱们有缘再会!”
符烈也附和着,然后她们三个人上了马,坐在马背上招手,江清涟三人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她们微笑着应了,牵起缰绳,在清净无人的街道上策马远去。余下的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的背影,耳边只剩下空空的马蹄声。
出城后,程恂便和郑符姐弟一东一西地分别了。他停驻在一颗老杉树下,对着两人越来越小的身影望了一会儿,才拉着缰绳,转身走了。他骑着马儿,跑了了三十里,在驿站换了一匹后,再向前走了大概二十里。离骆河还有一天半的脚程时,觉得饿了,正见到一家开在山下的小客栈,只撑了个大草棚,草棚下放一大坛凉茶,摆几张旧桌椅。
程恂下了马,将马绳系好,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吩咐店家上一壶茶,再几碟小菜配馒头。旁边一桌上坐一男一女两个人,看上去已到壮年,都是粗布旧衣的打扮,男的脚边放一个鱼篓,腰带里塞一根木钓竿,女子身后放个大竹筐,里头的干木柴堆成小山。两人的身形都不大,看起来精瘦有力,面发荣光。
程恂虽已饿得前心帖后背,却还是耳聪目明,那两个村户的谈话传到耳里,有点意思。
“十条鱼。嗯……十条鱼啊,那是可是十条鱼!”男子的声音里满是骄傲。
“十条鱼?十条鱼怎么了?你钓了半天鱼,尾巴也和鱼一样,翘到天上去了。”女子冷冷道。
“你又劈了多少柴?……让老子我高兴高兴还不行么?你是管家婆吗?”
“你会钓又不会烤,咱们累了半日,应该去吃鸡腿,吃猪蹄,吃烤鸭,还有……”
“快闭嘴吧!这荒郊野外的,哪有什么山珍海味?说的我口水都流下来了。”
“你真是欠打,皮痒!三两句让人闭嘴、闭嘴的!”女子指着男子的脸,骂骂咧咧说了几句家乡话,听上去曲折拐弯的。
那男子听了后,嬉皮笑脸地,“那又能怎么样?那老张头这么抠,师父的面子、祖师的面子都不给,你在这儿活生什么闷气?”
“要不是在他的地盘,就是在这儿!如果让我在这儿见到了,要打他一顿,这个是非不分的老顽固!”
男子递上一杯茶,“喝口水,喝口水。俗话说,鸟多不怕鹰,人多把山平,他到处是眼线,在犄角旮旯的地方说句话,都传到耳边,你还瞎想什么呢?”
“我想……哼,我想我挖一个大坑,填了鸡粪,一脚把他踹下去!哈哈哈哈!”
程恂突然觉得手中的馒头不香了。他滞了一下,嘴里的饭菜,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只尴尬地看看馒头。
这时,远处山坡上传来喧闹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繁杂。他扭头看去,一群官兵成队走下来,朝路对面的大树下去。打头的几个小跑到客栈,先接了几碗茶水,给领头的送。
队伍在阴凉处停歇,人们一个个热得满头大汗,但也不敢摘帽,只多接几碗水,不言不语地咕咚咕咚喝下去。队伍中间有两人穿着单衣,蓬头垢面,腕上栓一条铁链。皆是面黄肌瘦,嘴干裂开了。想讨一碗水,反被官兵一巴掌扇在地上。
程恂心有不平之时,方才旁边的一男一女早窜上前,和领头的搭话。
“请问各位官爷打哪来啊?”男子拎着鱼篓,熟稔地问道。
领头人满腹狐疑,让手下将他们赶走。谁知那女子武功了得,双手像扫帚一样,不动声色地把他们撇开,跌撞在一起。男子作了一揖道,“我们是皋天府南惜王爷的门客。”女子顺势递上名帖和令牌。
程恂本以为这二人是普通农户,听到他们说“师父”、“祖师”时,猜测多少有些门派背景。但万万没想到他们是南惜王的宾客。当年西沧大败,正是南惜王提议接纳西沧人,让他们在华风落户安家,后又交结西沧官要,搞得民声不满。他心有鄙夷,听得更加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