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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毓年

阮氏三姊妹

裴家那老小子和阮多年有一腿的事是我先发现的。只告诉了我二姐一个。

后来我二姐写信跟我说,这事被她从裴清风那里出其不意地诈出来了。

我爹后院有个姓何的女人,过去是从戏院说书的,平生最爱八卦,申城这些个豪门秘辛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我姐刚回来那年,她还在我耳朵边念叨了不少我姐的旧事,企图引发我和阮多年的内战。后来被我姐罚跪了一天就老实了,从那再也不敢造次。

但拜她所赐,我知道了不少阮家旧事。

比如,我那个草包爹和废物妈是因为爷爷临死前将全部的家产都留给了阮多年,才那么畏惧她。

再比如阮多年的定亲往事。

阮多年的婚约是那个老土年代的惯用联合手段,只不过我爹这手段确实必一般人高明不少,一眼就相中了申城三大家族之一的裴家。

那年阮多年才几岁?

三岁。约莫着还是个屁大点事都不懂的娃娃。但是偏偏随了我那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娘。何姨娘说阮多年小时候是我们三姐妹中最扎眼的。

爹娘的第一个孩子,生在感情最笃的时候,粉白粉白的小姑娘,藕节一样的胳膊,见人就笑,说出的话也是嗲嗲甜甜的。

不像现在,有人在旁边时像朵花,没人的时候就板着脸像谁都欠她二五八万似的。面相也变了,不像旧照片里那么可爱,倒像旁边抱着她的爷爷,虽然笑,从来不见笑容到底。

从小到大,她见着我就没有过一句好话,不是教育我,就是给我布置习课。不像我二姐,不是给我塞钱,就是给我买糖。

我爹那时相中的是裴家的长房长孙——裴川,裴世宁。

我虽然不爱上学,但幼时也是听过这号人物的,钧儒学堂里出了名的好学生代表,被几代老师当《圣经》一样传颂的天才。连平常不着四六的李衡哲偶然被老学究随口赞一句“有世宁之风”都要美上好几天。

在以纨绔潮流的申城,我姐的未婚夫以超然物外的才情和头脑一骑绝尘。

凭我爹的眼光是看不到这么长远的,他只是觉得人家有钱。

裴家也确实有钱。清末的晋商,往上翻八辈子都是地主富豪。

自古重农抑商,当官的自然高别人一头。大清没亡,我阮家就是官宦人家,何况我娘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紫禁城里出生的嫡公主独女。裴家自是愿意。

于是三岁的阮多年和两岁的裴川在一群有头有脸人物的见证下结了娃娃亲。没几年阮多年就出国留学了,俩人也就没再见过面。

教我习武的师父是奉天北洋军司令守卫员,阮多年托了不少关系请来的。他不止武功了得,兵法、文采也精通,时而不练武的时候总是要跟我侃上几句。

小时候家里没人管我,姨娘们没好心眼的巴结我,学堂里也没人敢深说我,导致我到了六七岁还不怎么识字。

我师父说阮多年向大帅求人时说的言辞恳切,希望请一位文韬武略都不差的。我师父说大帅在战场杀敌,多少年腥风血雨下来,从来没见过求老师求到他头上的,本来是当幼女的玩笑话,谁知道阮多年随信直接附上了学费,大帅看后当即派来我师父。我师父说他无儿无女,自己吃饱全家不愁,是最适合前来的人。我师父还说,阮多年是很爱我的。

我知道。所以这些年我虽然表现的满不在乎,甚至时不时和她反着来,却晨起夜寐,总是想把她交给我的功课做好。

除此之外,我师父还教过我不少成语,其中一个词,叫“天妒英才”。

用来形容阮多年的未婚夫正合适。

裴川死在他二十岁那一年。

那个冬天,是十几年来申城最冷的冬天,风湿冷湿冷的直钻人骨髓,偏偏不下雪,像是憋着什么大事。

那个冬天,洋人警察在值班的时候喝多了酒,企图将路边看见的少女拖进租界行不轨之事。一条繁华的主街,近百的国人只是冷漠的无视着,羞耻的埋头走着,不甘的注视着,没人愿意上前。只有裴川。

枪声带走了申城最勇敢的青年。

即使后来涉事的洋人亦被判处死缓,也依旧换不回那个青年。

裴川死的第二天,我被李衡哲拉去看热闹。警戒线中已空无一物,地上干净的仿佛滚烫的血液从未浸满,只留下几片迎风坠下地梧桐叶为他悼念。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二姐替我抚掉身上的落叶,她说,“凤浴涅槃,龙跃渊潭。是老天将他们送来渡世人苦难。”

二姐总是文邹邹的,说出的话时常让我脑筋转几个弯也听不懂。

裴川出殡那天,申城终于下了第一场雪。我姐一袭黑衣参加了裴川的葬礼,去的路上我问她,裴川是个怎样的人?

她摇头,她答:“阿拉勿见过几面哒,倒是听朋友提起过唻,伊说,世宁是个蛮好蛮好的娃娃。”

她说这话时像个很大很大的人,像是比裴川大了很多很多的人。她说这话时很遗憾很遗憾,但又不像是没能嫁给他的遗憾。

那天夜沉了很深她才回家,又不进门,在后门巷子的拐角和什么人说话。我在二楼的房间看不清,于是跑到二姐院子里想叫上她一起。

二姐起初不愿意,我费口舌磨去了不少时间。再出去的时候,墙外已经安静了,我扒着门缝,看见我姐将手帕递给对面的男人,两个人相对无言,鹅毛一样的雪花落满了两人身上。

男人拉着她走近屋檐,复而我姐开口,“阿礼,世宁的事,节哀。时局如此,阮家孺弱,我是不能放手的。”

男人只是点头,将围巾取下围在我姐身上,转身又走入雪里,没再回头。

好似从那时起,我姐便不大爱说申城话了。

后来我四方打听,终于得知那个叫“阿礼”的男人身份——裴家七爷,裴川的小叔叔,裴清风。裴老爷子当眼珠子疼的老来子。

比我姐大了整整十一岁!

如不是后来没多久他就去了国外,让我没机会揪着他领子问问他是怎么好意思老牛啃嫩草,啃到我姐身上的!

我放话时,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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