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峰的月亮素来是三界三绝之一，尤其是到了仲秋节的晚上。天淡银河垂地，月华如练，殷红的无名小花点缀左右，真是得一观而此生无憾呐……”
桃妄微眯着眼，斜倚在贵妃榻上，一边任凭变相师在他脸上涂涂抹抹，一边听着那些高年级弟子为刚拜入师门的新学徒们介绍无妄峰。
“看，那就是你们的师尊，不用我介绍了吧，他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司欲仙君，晚间有个迎新宴，师尊会在那时为新弟子们送上贺礼哦……”
“师尊好帅！！”人群中爆发出几声少女的惊叹声，随后又是一阵大笑。
听到这句话的桃妄也不恼，只是勾唇一笑，随意的冲人群方向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了。果不其然，又引得人群一顿骚乱。
无妄峰的拜师与别的峰不同，其他峰拜师的时候，无论仙师们有多忙，也都会亲自挑选，一一过目，再选几个资质高的，看得顺眼的当做内门弟子培养。而无妄峰因为慕桃妄的名望而来的人太多，所以挑选新弟子的事就交由那些最早一批进入内门的弟子来做了，丝毫不需要桃妄亲自动手。
等到夕阳要坠不坠的挂在山头时，无妄门里已陆陆续续的点上了灯笼，橙红的光亮充斥着整座无妄峰。桃妄终于梳妆完毕，拎着一把白玉折扇，缓缓的起身朝着礼会方向走去。
礼会还没开始，但举办迎新宴的祭司神殿里却早已挤满了人。众人见桃妄来了，纷纷起座向他行礼。桃妄象征性的回了礼，踱步走到神殿最前方的看台上坐下，摇着扇子朝身旁的弟子眨了下眼，弟子立刻会意。
“肃静——无妄门无妄峰第七十二届拜师宴正式开始——”
等到众人都安静下来，看台上的人才低低的笑了一声，朗声道：“诸位好啊，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还是得介绍一下，鄙人，姓桃名妄字司欲，无妄门无妄峰峰主，同时也是整个无妄门的掌门人，师承你们的前掌门，仙术不精，能打而已，欢迎各位随时约战……”桃妄顿了顿，继续道：“对了，劝告各位新弟子，不论男女，都请不要扒我房门，往门缝里塞定情信物，在温泉堂中放置留影珠，一经发现，休怪为师翻脸无情！”
当初桃妄刚入无妄门的时候，那无妄峰啊，简直就成了各类仙娥的聚集之地，送给桃妄的花可以插满整座山峰还不带重样儿的。可是不管那些美娇娘是投抱入怀还是暗送秋波，桃妄撩也撩了，逗也逗了，就是不见他与哪位仙子摩擦出干柴烈火。于是，一个消息渐渐的在仙界传开——司欲仙君不举。好巧不巧，这话刚好就叫桃妄听到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暂且放弃调戏仙子这一爱好，忍痛立下这几项门规。
一语言毕，桃妄又继续旁若无人的摇着扇子品酒。须臾，一阵咿咿呀呀的吟唱声从神殿的四个角落传来，那是花高价聘请过来的歌舞团，因为也只有这时，桃妄才能正大光明的撩妹泡妞了。
酒过三巡，宴会进入高潮。人声鼎沸中，只见桃妄起身，挥扇撤掉身前的酒席，身上的白衣也不知何时变成了由火鸟羽毛制成的玄衣戏服。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暖暖的灯光撒下，台上的人就那样随意的立着，也平添三四分风流不羁。
“注意看！师尊要开始了！！”台下稍大一点的弟子压抑着兴奋轻声对身边的小学弟解说道：“不只是内容，光是师尊舞扇的招式都够你钻研一整年了！！”
笛声乍起，悠扬高昂，竟是一吹出就是一个高潮。但见台上红衣男子眉眼锋利，器宇轩昂，一扇挥出，满是矜骄狂傲。
“这段讲的是司欲仙君初次出山，游历四方，到处斩杀异族的时候，当时的仙君大概也才十七八岁，正是风光无限，明媚耀眼。”所谓异族，就是魔族、妖族、人魔或妖人共同诞下的子嗣的总称。
“天之骄子。”一个小弟子机灵的总结道。
“没错，知道万魔窟吗，就是那个群鬼聚集之地，当年师尊就随着一群老前辈们把万魔窟一锅端了！”
“老前辈？他们现在在哪儿？我怎么没见过他们？”
“唉，继续看就知道了……”
谈论间，乐声突然变得庄严肃穆起来。桃妄利落的翻身回扇，身后多出几个身着无妄门服饰的人，正在向他行拜师之礼。红衣翻飞，手中的白玉折扇舞得越发有招有式。
“这段就是师尊游历之后，重新回归师门，被前掌门封为无妄峰峰主，和他第一次收徒时的场景……”
笛声陡转直下，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在众多素静的白衫中，突然闯入一个黑衣男子，面戴异族面具，衣袂翻飞，旋转着离中间的玄衣越来越近。
“那就是师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首席大弟子——莫愁亦莫沨，他死后，再无人能像他一样离师尊那么近。”
“什么？！大师兄死了？怎么会！”
回答他的，是愈加沉闷的乐声。灯光摇曳，花烛掩映间，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司欲仙君在看到黑衣男子出场时的那一颤。
他从来都不会参加节目的练习，他只需要把自己的练好，自然就会有人来配合他，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戏子们是谁。
但是，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不论是气质仪态还是身段，都与那人毛骨悚然的相似。桃妄恍惚了一刹，差点将手中的折扇甩飞出去。他连忙定了心神，继续舞扇，还没看到他的脸，不能自乱阵脚。再说那莫愁亦当年可是被他亲手一剑穿心而死的，不可能还活着，就算他活着，也不可能再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无妄峰的迎新宴上。
桃妄强迫自己不去乱想，但按捺不住心底那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还能听到那人在崇吾山巅一遍又一遍的，撕心裂肺的叫着他，质问他……
情节继续发展，笛声尖锐凄惨，既像是地狱的恶魔终于向到嘴的猎物伸出利爪，又像是天上的神明堕落成魔，听的人心神不安，心中暗暗叫苦。他们看着黑衣男子猛然拔剑，剑锋直指身侧同门。那些人连忙抵挡，但，毕竟是常年跟在仙君身后的人，那些外门的弟子怎能抗住莫沨的一斩？招式往来几个回合，地上已躺满了无妄峰的弟子，象征着无妄门的牌匾被莫沨踩得粉碎。
台下的新弟子们早已震惊至极，大家拜入仙门以前，除了个别富家子弟，其他人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凡人，平时哪能接触这些仙门奇闻，更别说像这样被自家徒弟灭门的丑闻了。
“那些前辈们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叛徒莫沨联合异族所杀……”那个稍大的弟子小声地解说道。
桃妄握着扇的手用力到泛白，全身不停的颤抖着，就算不去看他脸上夸张的妆容，去听刺耳的笛声，众人也能轻易地感受到他的悲愤恸绝。
“师尊的演技真好啊，我都快要以为他是真的在哭了呜呜呜……”一位弟子哽咽着赞叹道。
“怎么可能，师尊可是被流火焚心都没有喊过一句痛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徒弟哭成这样？！”马上就有人反驳。
只有桃妄知道，他只不过是见着一个长的像莫愁亦的戏子重复了他造过的孽而已，却都能……
堂堂无妄掌门，司欲仙君，堪称仙界第一人，就这样在大庭观众之下，暴露了最脆弱的一面。
这里本该是司欲仙君从天而降，将这魔头斩于扇下的。但…此时的桃妄却只想抱抱那个黑衣男子，抱抱那个在冰天雪地里迷茫着走了很久的孩子，抱抱那个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腥味的人，抱抱他所深爱着的人……
桃妄已有些疯魔了，他当真向那人伸出了手，当即就想把他拥入怀中。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惊醒了他。
“师尊，我该死了……”
桃妄一低头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面也是黑的，看不见一丝情绪。见他没有反应，眸子的主人又一次提醒他：“师尊，我真的该死了！”
桃妄骤然回神，当即一扇挥出，那戏子也配合的躺倒在地。
他的节目到这里就结束了，台下早已万分激动的人群欢呼着一拥而上，簇拥着桃妄，将他抛起。
桃妄挣扎着挤出人群，场面太过混乱，一时竟没人发现主角已经离场。远远的望见一抹黑色穿行在黑夜中，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他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他看着那个黑影拐过一个墙角，赶上去时，那里却空无一物。
他怅然若失的站在那里，心中一阵一阵的无力感与疼痛差点让他站不稳。他扶着墙壁坐下，企图得到缓解。
他就是莫沨吧。不然，怎么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桃妄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当年在崇君山巅，莫愁亦常年冷漠的脸上突然对他扬唇一笑，然后狠狠地撞上他手中的剑锋，一时间，万物殷红。他只听到莫沨最后一次俯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师尊，徒儿该死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提着一盏灯停在了桃妄面前，焦急的一把拽起，道：“哎呀掌门！我终于找到您了！您快起来，出大事儿了！！”
桃妄狠狠地擦了擦脸，道：“何事如此着急？”
“异族的杂种跑了！！！”
桃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的看向他，声音甚至带上了颤抖，口中喃喃：“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