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红叶下辕门,何处清商不忍闻。
孤烟大漠边声起,落日长河羌笛跟。
弓角不歇连日月,甲胄未解伴星辰。
陇西传檄捷报至,克日已擒颉利身。
——七律·深秋塞下曲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十月末的塞上深秋,来自大漠的风沙裹挟着寒流发疯似的袭来,为凄清的季节又增加了几分肃杀。但在此时,位于乌氏城南的一户府邸里却处处洋溢着夏天特有的灼热:烧锅的,打水的,拿毛巾的,在门口侍候的,以及药房里种类繁多的药品,都在翘首等待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门外的男子背着手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的来回踱步,木屐与青石板发出的“嗒嗒”声不断扰乱着他本就焦急的神经。“现在是什么时辰?”男子终于开口道,那双清澈的眼睛此时充满着担忧,焦急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厚厚的明瓦。“禀老爷,现在乃卯时。”见男人仍焦急不已,小厮又道:“此乃乌氏城中有名的稳婆,夫人公子洪福齐天,定能平安无虞。”男子听小厮这么说,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下来。
突然,厢房内因分娩痛苦急促的叫声突然停了,门口的男子突然心头一紧,难道又要重演之前的覆辙?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可脑海中前两次因难产而夭折的两个婴孩的模样却扎根在此久久不愿离去,他望眼欲穿似得看着屋内若隐若现的烛光,屏住了呼吸,心中暗暗祈祷着,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可恰在此时,一道红光于房中乍现,将整个庭院映的如同白昼一般,连东方刚刚泛起的鱼肚白此时都显得黯然无光,整个天空被照的大亮,伴随着一声“哇~”的啼哭声划破了黎明。男人被突如其来的异像惊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不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是自己亲眼所见。直到被旁边的丫鬟提醒:“老爷,夫人生了!”才如梦初醒,欣喜的推门直入,迎面而来的接生婆早合不拢嘴:“恭喜官人,母子平安!公子六斤五两。”男人对稳婆不断道谢着,随即急切的来到床前,欣喜的看着襁褓中那个小小的婴孩,再满眼宠溺地看着床上满脸大汗虚脱的妻子:“夫人,你辛苦了。”
一大早,张温张大人府中得了一位小公子,并伴随着红光降世的消息在整个乌氏城不胫而走,闹的满城风雨,许多早晨早起的百姓都看到了这个异像,因此被说的有鼻子有眼,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货郎商贩,无不啧啧称奇。
“店家,与我泡一壶上好的茶来。”“好勒,客官稍坐!”茶博士循声看去,只见一鹤发童颜的老道缓缓迈进门来。“这有座,您坐着。”说着茶博士给老道端上一壶茶水来,老道倒了一杯,微呡一口,暗忖道此虽是好茶,但与崆峒山所种之茶相差远矣,正想着,却听到旁边桌子上两位客人谈道:“你可知今日张大人府中得了一位公子麽?”“那谁人不知?张大人前两位公子皆出生即夭折,这小公子平安降临也是老天保佑。”“可不是,且听得其降生之时伴有异响?”“确有此事,有好多人都看到了,一道红光直冲霄汉,此乃大富大贵之兆啊!”“噢,原是如此!”这两人的闲谈,却被老道听的一清二楚,他暗暗叫道“贫道自崆峒山云游至此,欲觅有缘人,传毕生之所学,苦寻未果,不想在此终得其人!”便匆匆付了钱,寻人问了张府位置,急急奔去。
“咣咣咣”一阵不紧不慢的扣门声之后,一个小厮从门缝中探出头来,见他一身道人装束打扮,便问到“老神仙,至此何干?”“贫道自崆峒山来寻有缘人”道人捋了捋长须,小厮见他有些神仙之姿,一副修道之态,又想起平时老爷笃信道家之法,便对老道言:“师傅稍等片刻,待前去通报”“多谢多谢”老道便在门前站定等待。
且说小厮急急忙忙去书房寻得张温,一五一十说完,张温觉得此必是前来讨喜钱之人,便叫小厮拿些钱财与他打发走,小厮得了话便去给老道一一道尽,又与他一些钱财,老道俱不受,只是笑道:“此非待客之道”说完便纵身一跃,稳稳的落在庭院之中,恰被张温看到,他正欲发怒,但又见此人道人打扮,一副仙风道骨之样,又有些本领,便从书房出来,朗声道:“道长,至舍下有何指教?”“贫道从崆峒山至此,为寻有缘人。”张温闻得彼从崆峒山来,又记起其幼时于崆峒山中得遇神仙之事,便不敢怠慢,请其屋中上座看茶。
“师傅寻的有缘人就在舍下,不知是何人?”张温问道。“贫道自城中闻得尊府得了一位公子,伴有异像而生,可有此事?”张温听得老道如此说,心也有让其解惑之意,便一五一十说道:“确有此事,恕温愚笨,不知其中吉凶,还望道长指教。”“可有公子生辰八字,老道可以卜卦一探究竟。”张温便拿来其生辰八字,老道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就地卜卦开来。
趁此时,张温细细打量起道人来,满头青丝却面色红润,脸上皱纹也并未明显,两道横眉似双剑,一对慧眼有重瞳,雪白的胡须随风微微飘于胸前,便顿觉此人甚有来历。恰好此时老道卜卦完毕,欣喜异常,对张温说道:“恭喜官人,公子有大富大贵之相,日后必着紫袍,甚至还有”老道突然笑而不语,示意张温凑过去听,张温急忙凑过去:“甚至将来南面为帝王亦未可知也!”张温闻听此言,惊讶之余亦欣喜异常,拱手对道人说道:“承道长吉言,若如此,吾家兴旺当在此子。”道人又说:“公子乃天上南方七宿之五月鹿下凡,当于世中建功立业,吾于崆峒修炼日久,一身本领无人可传,今日与府上相逢,即为缘分,愿与阁下立七年之约,七年之后贫道来府上接公子入山中学艺,十年期满,即当送还,不知意下如何?”
“这……”张温面露难色“我无异议,只怕夫人不从。”“无妨,但将此物交与夫人观看,定当同意。”只见道人从袖中取出一只玉佩,张温接过见精美异常,随是不解,但还是请道人稍候,自己转入后面厢房,问房门口丫鬟:“夫人歇息了么?”“夫人歇息刚醒。”张温便掀开帘子进来,看到夫人正一脸宠溺的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脸:“夫人,休息了可好些?”妇人见是丈夫进来,便轻声道:“好些了。”“你看儿子多可爱。”“是啊。”张温也附和道。“夫人,你可认得这是何物?”说着张温拿出玉佩来,夫人看到这只玉佩登时愣住了,思绪仿佛飘到了远方,随即开口道:“夫君此物从何而来?”张温便将道人之事和盘托出,夫人道:“此乃先父之物,已十余年未见了。”接着便将其中故事娓娓道来。原来,张温之妻乃城中豪族辛氏,辛氏一族久居乌氏,家境渊深,有良田千顷,房屋百间,而又以诗书礼教齐家,立私塾,授四书五经,所谓学而优则仕,故朝中为官者亦颇多,因此在当地素有名望。辛氏之父任秘书监著作郎,因秉笔直书而被司马一族所仇视,被罢官之后携妻儿老小回乌氏途中,经过崆峒山,被司马家派来的追兵赶到,欲杀其全家。幸得崆峒山明德道长出手相救,击退追兵。辛父感其相救之恩,欲以金银相赠,可明德道长坚辞不受。辛父又把随身佩戴的玉佩解下相赠,权当作聊表心意,明德道长见推辞不了,只好接受。如今已十余年过去了,辛氏突然见到先父的遗物,想起斯人已逝,又想起那场意外,虽然化险为夷,但仍心有余悸,不免掩面哭泣起来。
张温听完夫人所述,心中不免也感慨伤感一番,又见辛氏哭泣,便又安慰其刚生完孩子身子虚弱不宜再哭,辛氏擦了擦眼泪,又问了道人相貌,更加确定是明德道长,便对夫君道:“既是恩人,本当前去拜谢,但我身子不允许,夫君当代我致意。”随即沉吟片刻“道长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且又与儿子有缘,应允就是。道长浑身本领,又是正直善良之人,将儿子交给他,习得本事,我们也好放心。”张温听的辛氏如此说,便嘱咐其好好睡下,自己便来到前堂。
“道长久等,我与夫人商量过,尽皆同意,待七年后,我夫妇二人定当亲往道场送犬子前去拜见。”张温拱手道,说着将玉佩还给道人。“不劳阁下夫妇二人,贫道云游陇西,不知何时回山,七年后当再来叨扰尊府。”张温听得他如此说,连忙称是,又代辛氏问好,道长微笑听完,张温又感慨一番,见正午已到,欲留明德吃顿斋饭,但明德已辟谷数月,遂道别后飘然自去。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白驹过隙一般,七年时光转瞬即逝,襁褓里的婴孩也已成为了一个垂髫小儿,也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张轨。小张轨生得虎头虎脑,又兼活泼可爱,遂引得府中众人欢喜。
话说这天正值元日,府上处处挂满红色大灯笼,一番喜庆之气,好不热闹。老管家老冯从外面采办回来,正在厅堂与张温谈论城中花灯会盛事,不想被在此玩耍的小张轨听得,便哭闹着要出去看花灯。张轨原先不许,但被吵闹的心烦,拗不过他,便吩咐老冯带他前去观灯,但只许半个时辰。小张轨得了允许,便欢天喜地的骑着老冯的脖子前去城东花灯会。
还未到灯会,便听得人声鼎沸,鼓掌声,言语声,欢笑声,应有尽有。刚到那,便看到走马灯排成一行,似乎在上演着诸葛亮征蛮故事;兔子灯被人拉扯着,闪耀着光芒,似蟾宫中下凡的玉兔一般蹦蹦跳跳;又有河边放荷花灯的,男女情人许愿要一生一世……各类繁多,应有尽有,看得老冯和小张轨目不转睛。看到兴致高了,小张轨便从老冯的脖子上跳下来,自己独身跑上前去,老冯已是过了耳顺的年纪,自然跟不上小张轨的脚步,过了没一会便跟丢了。可怜老冯六十多岁的老人,尽管扯着嗓子喊小张轨的名字,但在嘈杂声中也显得微不足道。寻觅良久,眼见的半个时辰早到了,仍寻不到小公子,老冯万念俱灰,心想的府中好不容易得了小公子,如今被自己弄丢,如何向老爷夫人交差?本想投河一死了之,但想到府里翘首以待的老爷夫人,自己和公子一个都见不到,便咬着牙硬着头皮折回府中。
刚入府,老冯便大哭着跪倒于地。张温和辛氏听得动静,忙从屋内赶出来,见老冯如此模样,便细细询问起来。老冯哭着一五一十道尽,说完便叩头流血不止,还要去投枯井寻短见。张温听完心痛不已,但念及老冯几十年忠心耿耿,又是自己年幼时便待在府中的老人,便叫人扶他回房休息,并看守防他再寻短见。
话说张温正在屋里叹息不止,辛氏以泪洗面之际,忽听得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屋来:“老,老爷,夫人,公子回来了,是明德道长带回来的!”张温听完欣喜不止,辛氏亦停止了哭泣,夫妇二人来到堂前,见小张轨正摆弄着明德的白胡子,明德一脸和蔼的看着小张轨。
“多谢道长寻得犬子”说着夫妇二人便要跪下道谢,明德用浮尘拦住了他们:“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接着便捋了捋胡子:“贫道来赴七年之约,不知足下二人可否记得?”张温与辛氏对视一眼,说道:“自然记得,吾二人亦守信之人。”“张公夫妇果然是名门之后!”说着便对小张轨说道:“小子,贫道与汝父母有约在先,汝可跟随我,前去山中学艺。”“可是好玩耍去处?”小张轨天真的问到。“自然是好去处”明德捋了捋胡子笑道。“那咱们就走吧!”小张轨又仰起头天真的说道。辛氏听到儿子天真的话语,想笑心中却又升起一番不舍,便对明德说:“明德道长,今日元日阖家团圆,且等明日再行不迟。”“那是自然,贫道亦非不近人情之人。”于是辛氏便照顾好儿子吃完晚饭,让其睡下后,便含泪收拾起行装来,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转眼到了第二天,睡眼惺忪的小张轨早早的被辛氏叫醒,简单洗漱早饭过后,满眼泪汪汪的辛氏挽着张温的胳膊,送明德和小张轨到门前。张温关切的问到:“道长,这些盘缠一定拿着,还有,我安排了车马一路护送道长回仙山。”“不劳费心,贫道自有办法。”遂从袖子中取出甲马,绑于腿上,取出纸烛抬手一指便燃烧起来,又念动咒语。又如此给小张轨弄了一番,回头给张温辛氏道别后便飞也似地离开了。留下张温和辛氏感叹一番,暂且不提。
话说这甲马真真堪比千里驹,车马几日方至的路程,只耗费半天光景,便来到崆峒山。小张轨被明德解下甲马,抬起头只见云雾将仙山重重包围,隐约可见亭台楼阁,山腰及以上堆积着皑皑白雪,真是福地洞天,神仙洞府。有诗赞曰:云根秀出碧芙蓉,烟晃霞飞瑞霭中。地脉九枝龙奋蛰,天河一派练横空。
小张轨随着明德一路上山,直到一处宫门前,只见匾额上书三个鎏金大字:太和宫,左右又有对联,右书:道高龙虎卧,左书:德重鬼神尊。小张轨对此还不太理解,只顾着跟明德进去。只见里面迎出来两个童子,对着明德作揖道:“师父。”明德微微颔首,随即说道:“清风,清雨,给小师弟安排一个房间床铺。”“是。”那个大点的童子随即拉着小张轨的手往里走:“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师弟了,哎,你唤作何名?”“我叫张轨,你叫什么?”“我叫清风,也是师父的大弟子,以后你叫我大师兄就好。”“大师兄好!”小张轨笑着对他说。
转眼到了傍晚,小张轨早早吃了饭,回房躺在床上,内心思念起母亲来,不免泪水浸湿了枕头。这里每到日暮时便寒冷异常,所以睡的也早。正在此时,房门突然吱吱呀呀的开了,小张轨起身看去,原来是明德道长,只见他微笑着对张轨说:“可是思念家了?”“嗯。”小张轨点了点头。“不必想家,只需安心练功,待日后学成便让你下山,中间亦可回家小住几日。”“谨听尊命。”小张轨学着大人的样答到。“好,从今日起,我便收你为徒,赐名清雷,可好?”“弟子谢师父赐名。”随即便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对着明德叩了几个头。自此,张轨跟随明德在崆峒山学艺,正是“神仙洞府来新客,世外仙人收高徒”。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