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城东充斥着奇怪的味道，那是兽类身上的腥臭和鬼怪尸体的腐臭味混杂在一起所形成的。白天寂静的巷道此刻暗流涌动，一个个身影活动在灯光照不亮的角落。妖多为夜行动物，白天呼呼大睡，夜晚才出来觅食，同时避开了嘈杂的人群——当然，在城东，所剩无几的人类并不能认出身边的妖魔鬼怪邻居。只是习性难改，何况鬼魂属阴，自身死那一刻起，便与光明再无瓜葛。因此，夜晚仍是城东最活跃的时间。
城东西北部有一处废弃工厂，那里群居了一大群无业游魂，碍于常安的管控，表现还算乖巧。因为近年人口膨胀太快，这处工厂也被地狱私下征用为鬼魂储放地，有时业务繁忙的鬼差会把新死鬼带过来，临时安置在这，直到他们有空为新死鬼进行登记。
常安一直觉得这方法过于不便，其中可钻的空子太多了，那只狡猾的黄鼠狼应该就是乘着这会儿寻找下手的目标。毕竟说是储放地，其实就是三不管地带。只要不出去吓人害人，鬼魂们随心所欲，常安也不会闲的没事来找他们。即便偷溜出去一两个，又有谁会在意呢？
只要心有不甘的鬼魂们装作懵懂茫然的样子，其实鬼差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夜色已如墨浸染，饥肠辘辘的猫头鹰盯上了自己的猎物，警惕的老鼠直立身子，停止啃食垃圾桶里的面包，竖起耳朵张望四周，却忽略了来自天空的利爪。
躲进工厂的黄鼠狼一心以为自己可以逃之夭夭，殊不知这家工厂才是真正关住它的牢笼。
“砰——”的一声巨响，工厂大门被毫无预兆地踹开，里面的鬼魂立刻聚拢，张牙舞爪地扑向不速之客，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礼貌的家伙。
常安抬起左手撑起一张结界，黑色的符咒流动其上，弹开群鬼。紧接着，这些符咒如同具有意识一般，飞散开来溜进了群鬼中。
“啊——！！”，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工厂中，一只黄皮耗子窜出鬼群，不断躲避追着它跑的咒文。
那些咒文上偶然闪烁的雪白电光，把群鬼吓得四散奔逃，反而空出来一片地供那黄鼠狼乱窜。
它几乎是在原地打着圈跑，只会朝着左边钻孔。一个慌不择路，被那咒文逼得竟一头扎进了常安怀里。
咒文冲到常安面前急急刹车，欢快地蹦上跳下，就连旁观的鬼众都感受到了它邀功的喜悦。
“收。”常安掌心收拢，那符咒飞回他身前，化作一颗黑色小球，回旋着缩小，最终化为了虚无。
那只黄鼠狼也反应了过来，立刻想要跳开，却被常安手疾眼快地拎住了后颈皮。
常安大概也没想到这只黄鼠狼这么蠢。这只黄耗子四脚拼命挣扎，扭动间，常安发现它竟然只有一只眼睛。
“……嗯？冷静点，我不杀你，”常安随手扯了条绳子给黄鼠狼捆上，拎着对方的后颈皮扔到墙角，问道，“你还有只眼睛去哪了？”
苏尔可没告诉他这家伙是只独眼妖。
“你们……还不是你们人类搞的！现在又跑来装什么！”黄鼠狼被捆住了也不老实，乍一听到常安的疑问，瞬间炸了毛，龇着牙回答了他。
“什么叫你们人类，我有说过我是人吗？”常安轻笑道，“看来你跟那道士的确过节很深。”
常安从满地灰尘的工厂里凭印象找了张凳子出来，随手拍了拍就坐下了。
他支起个手搭在膝盖上，手撑着脸颊，轻笑着问被五花大绑仍不减凶性的黄鼠狼，“现在，你可以如实招来了吗？”
黄鼠狼愣神看着优雅从容的常安，努力想从他身上找出一点妖的影子来。
可任凭黄鼠狼怎么瞪大它那只独眼，也无法看出常安身上有哪怕一丝妖魔的味道——相反，它甚至觉得有点神圣。
黄鼠狼从来没想到有一朝天上来的会管他们这些小妖的事，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它颓废地低下了头，身子缓缓滑下，嘴唇轻颤，几次想要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它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却让常安一下直起了身子，“是那个人类先招惹我的。”
“等等，”常安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什么叫他先招惹你的，说详细点，这跟我了解的不太一样啊。”
黄鼠狼冷哼一声，“字面意思。无论是第一桩生意，还是改变分赃比，都是他先提出来的。”
它停顿了一下，看着皱眉思索的常安，嘲笑道，“像你们这些在天上看的，又怎么能看得真切呢？”
常安瞥了黄鼠狼一眼，沉声道，“继续，我看得真不真切，不需要你来替我操心。”
这只黄耗子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直到常安多次开口催促，这才不紧不慢道，“我一开始就想跟人类有点交集，那会我才刚出山……哪里知道什么规矩？他突然找上门来，问我想不想和他联手，一起做生意。我那个高兴啊！我以前总听叔叔说人类的坏，人类的善变，可这道士当时也才不过二十来岁，他装的那么善良，那么不同，书里的骗子不都有张丑恶嘴脸吗？”
黄鼠狼迷茫地张望四周，想在群鬼中找到一张脸，找他记忆里，道士年轻时的样子。但它很快放弃地低下了头，“我出生就是妖，地府那边我不曾了解过，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他。还是后来地狱开始明令禁止这种‘偷梁换柱’的行为，我才发现这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生意。但是我们依旧在那么干着，我把他当我兄弟！他是我接触的第一个人，他想干，我就陪着他。可谁知你……他们人类真真是贪心。他几次提出他想多分钱，我都没答应。后来你知道他说的什么？他说以前肯跟我平分那是施舍我的！他放屁！！分明是不得已借我之手招揽生意！！！”
说到这，黄鼠狼气得深呼吸了几口气，肚子剧烈起伏，随即被工厂里飞扬的尘埃呛得咳嗽。
常安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旁观它狼狈的模样。
黄鼠狼缓过来后，慢慢说道：“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咱们妖怪，凭什么非得受这种气？我受不了了，我想回林子里了。走之前他找我商量了最后一单，他也受够我了。但是他那副嘴脸让我很不爽，昨天晚上，我们在楼上一直等着鬼差，他仍然在不依不挠地数落我们之间的过节，谈到分赃时，他竟反咬一口，说是我想要分更多！我当时怒火中烧，按捺不住自己，用化形术变出工具来将他杀了。”
突然，它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说道，“但是我不后悔！我只可惜让他死得太轻松！”
它这句说完，厂里寂静无声。这里围观的鬼中，有不少受这黄鼠狼的帮助才能长留于世。此刻个个哑口无言，生前为人的他们，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这只妖。
常安突然开口，打破了这死寂的氛围，“你说最后一单，那只鬼去哪里了？”
黄鼠狼如实答道，“那只鬼生意没做成，当然是被鬼差带走了。”
它一改之前的嚣张气焰，哀求道，“我不奢望你能放我走，至少在我死前，能不能让我见见我叔叔？”
常安这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啊”了一声，也没有其他回答。
黄鼠狼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觉得这个愿望不大可能实现了。
“哒……哒哒……”不知何时出现的脚步声吸引了黄鼠狼的注意力，它愣神看着门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门前，来人逆着月光的壮实身影，映进了黄鼠狼的眼眸中。
“侄儿不肖，不如让我带回，定将好生管教，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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