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忽然响起一阵铃声,把我从做了一半的梦境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我......”脏话还没骂出来,我忽然瞥到了床对面墙上挂着的日历上被红笔圈出来的日期,想起今天还要去机场赶飞机。我最后颇为不舍地看了一眼尚存余温的被窝,暗自叹了口气,钻出来收拾自己的衣着。
裤子都穿好了,闹铃还在坚持不懈地响着——上铺的人还没醒。我顺手抄起枕头,接着正巧没处发泄的起床气就抛了上去。枕头拍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不知道又落在了哪里。接着就听到头上的人十分不满地砸吧了两下嘴,含糊不清地似乎骂了声娘。床板一阵哀嚎,一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毛发的脑袋随之冒了出来,同时那可怜的枕头又被甩了下来。
过了三四秒,他还是没动静,显然还没和庄周道别完。我早就整理好了衣着,有些不耐烦地踹了床架子一脚。他回头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又胖了,总之眼睛还是半睁半闭的状态。
“多大的人了,怎么起个床都这么麻烦!”我对着上铺骂道,“让你定个闹钟,就不能弄正常些吗?大清早搞得我俩像在家里跳广场舞一样——赶紧把你的梦话说清楚了下来收拾,免得去了广西再被我二伯扎成刺猬!”
赵严和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拿起手机关掉了闹钟。我长出一口气:屋内终于又恢复了平静。不过赵严和也恢复了平静。
算了,意料之中。人果然还是应该在平时就养成各种各样的好习惯,比如早睡早起,不然偶尔碰上件急事,连床都下不来,我心说。回头又看了一眼,赵严和伸了个懒腰,应该是不需要我再像老妈子一样唠叨了。
我走出卧室洗漱,却不想牙刷了一半,忽然有人敲门。我愣了刹那,继续刷牙。
管你是谁,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不能阻止老子洗漱。再说了,带着满口牙膏待客多不礼貌啊。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了,我皱着眉头吐完嘴里的最后一口水,心说该不是赵严和欠债了,如今这大宅子要被没收了吧?我还想再拖一会,不过这敲门声实在让人心烦,我只好把拿到半空的毛巾再挂回去,转身向大门走去。我担心真的是来讨债的人,所以没敢直接开门,而是先贴在门缝上向外张望,却不想这一眼,直接让我浑身一个激灵。
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姑娘,她穿着一袭米白色的齐膝连衣裙,上面点缀着浅绿色的碎花。姑娘长得十分标致,但并不是那种沉鱼落雁的妩媚,而是一种小家碧玉般的清纯。她神色有些慌张,纤细的手指虚握成拳,正一刻不停地敲门。姑娘并没有发现门后的我,她抿着嘴唇,眉头微蹙,似乎是有什么急事,总之看起来不像债主之类的人。
我一向看不得女人脸上露出这种似乎有难言之隐,欲求于人的表情,但随即想到自己连脸都没洗,蓬头垢面,成何体统?我旋即咬牙忍痛抽回了刚伸到门闩上的手,冲刺般回到卧室,只见赵严和还在不慌不忙地穿衣服,见我瞬移似的出现在门口,一脸疑惑地呆在了原地。
“看什么看,听不到有人敲门吗?”我道。
赵严和挑了挑眉,一脸不以为意:“嗨,我当你做早饭不小心把厨房炸了呢。就这么点儿事,你帮我应付一下不就得了?”
我啧了一声,道:“那也行,不过你到时候可别后悔——来的是个蛮漂亮的姑娘。”我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人仿佛瞬间打了鸡血一般,手下的动作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我摇摇头转向洗手间,就听赵严和在房间里喊道:“好兄弟,够义气!这半年没白过!”
我用凉水胡乱抹了把脸,立刻掉头奔向门口。完成这些事情前后一共才花了不到五十秒的时间,但此时的敲门声已经如同催命一般了,我心说要是再迟那么一时半会儿,这门还不得给那姑娘砸通了?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考量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开门再说。半秒后,门后的姑娘才收回了准备再次叩响大门的手,她的上下唇之间张开了一道缝隙,似乎有些惊讶,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我,还是因为终于等到了门开的这一刻。大门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我和她互相盯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这种尴尬的局面持续了两三秒,她才稍微歪头向我身后张望了一眼,接着问道:“那个,请问赵......严和在吗?”
嗯?这家伙什么时候背着我谈情说爱了,这姑娘总不是个瞎子吧?
正在我思考要不要告诉她“你要找的人还在穿衣服”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我别过头看了一眼赵严和,不情不愿地往边上挪了半步。赵严和走到我身边时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咧嘴一笑。我朝他翻了个白眼,稍一转头,就看到那姑娘盯着赵严和时的表情同样带着惊讶。我松了口气,俗话说得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于是我又转向赵严和,还他一个极有礼貌的微笑。
姑娘语气中依旧带着试探,不过比起之前又多了几分疑惑:“你......?”
赵严和挠了挠头,周身的氛围一时之间尴尬了起来,我则在一旁忍俊不禁。只见赵严和上下打量了来人两三秒,反问道:“阿玉?”
姑娘点了点头,两个人像终于对上暗号一般相视一笑,我这才借着他们聊天的空隙来好好观察来人。阿玉身着一袭碎花白裙,上面是一件白纱外搭,隐约透出里面纤细的手臂。她左手上戴看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手链,除此之外,和一般的姑娘似乎没什么区别。
要说唯一的异常,就是她脸上即使用微笑也无法完全掩盖的疲惫。这不是人在过度劳累之后流露出的那种疲惫,我很难完全说明白我的感受,如果非要描述出来的话,我觉得这似乎是一个人经历过巨大的苦痛之后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而产生的疲惫。
阿玉见我一直盯着她,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侧目些许,接着便听她问道:“对了,赵哥,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朋友......?”
赵严和似乎在回忆自己之前的话,蓦地一拍手,把我楼了过去。
我心说终于到我了,不过这样的出场方式还是让我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我甚至不清楚我是因为什么而被介绍的,总不会是相亲吧?我暗自甩甩头抛开这些奇怪的想法,然后朝阿玉笑了笑,礼貌性地伸出了手。
想到的是她竟然真的握了上来,身旁的人片刻之后就掐了掐我的肩膀,我疼得笑容凝固了片刻,下意识收回手,作为报复,也踩了赵严和一脚。
阿玉似乎没看到,直接面对着我说:“你懂医术?”
我一下子就傻了,设想了无数的可能性,结果死也没想到这一点。我懂医术......?要说完全不懂,也不至于。我二伯在十三年前莫名其妙地改行学医,不过学的是中医,在此之前,他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总之很少露面,每次问起,家里人也总是含糊不清地回答,又加上“年代久远”,如今我对这些东西几乎是忘的一干二净了。后来,他回家待了几周,接着又走了,说是要学医,既能积德行善,也能保家人平安,这种中途转行,尤其还要重新从事中医这种非常依赖经验的职业。 在外人看来可能很荒唐,不过我二伯却真的做到了,大概七年前,他说自己接到了调令,说是要去广西继续“创业”,家里的亲威笑着调侃,说他个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学人家小伙子创业。也是从那时起, 给我改了名——值符。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总是容易手脚冰凉,家里人没少找人给我调理,活得比女孩子还金贵,可惜还是没多大效果。
二伯说,“值符”是神话里的天乙之神,所到之处,百毒消散。他走后,又过了三四个月,往家里寄了块玉佩,玉佩不大,大约二分之一截拇指,上面是一些不知名的植物——虽然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二伯特意嘱咐家里人,要我一直带着它,起初我还有些抗拒,总觉得男生在身上戴这些东西不合适,不过后来习惯了,也就再没取下来过,直到现在也是。
二伯改行之后,总是有意无意地给我灌输这方面的知识,后来调去广西,逢年过节回家就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小孩子最容易被人吊起胃口,二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把我引入他的“圈套”,久而久之,我虽然没有证书,倒也成了个半吊子医师。
后来我也想过二伯这样做的目的,大概也是为了让我能更好地照顾自己吧。不过从那之后,我的体质,确实比小时候好了很多。
不过如今阿玉这莫名其妙的一问,让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我想了半天,也只想起之前赵严和吃坏肚子的时候,我用最方便的食疗让他恢复了过来。总不能就为这么件小事,他就要请专人来为我定制面锦旗吧?还要上门服务,看什么款式适合我吗?
也不对啊,我心说,来送锦旗的干嘛还要问我是不是真的懂医,这年头防诈骗都整得这么周到了吗?
我转头看着赵严和,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显然也不知道阿玉的目的。
我下意识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前的玉佩,犹豫了一下说:“会是会一点不,不过——”话还没说完,阿玉拉起我的袖子就朝外跑。我被猛地一拉,一个趔趄,不过很快调整好平衡,一头雾水地跟着她跑。
赵严和也愣了一下,不过一秒后就反应过来,迈开步子跟在我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