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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单一的梦一样。
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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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金属润滑油与酒精混合的味道,他感觉被按在床上,半边身体应该是连着许多根不同的管子,因为每一个都在奇怪地嗡嗡作响。
外面好像有人大声交谈的声音,他下意识向着声音来源望去。一面可能满满贴着机械零部件的斑驳墙体挡住了他的视线,有几张图纸,应该是图纸,正在缓缓地进行垂死般的下落过程,落在满是机油的地板上———满是机油。
"你醒来了。"原来他身边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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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不到扭头,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片杂乱的黑红色块———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随着类似于在瓶子里吸呼空气的声音,一个块头不小的人渐渐出现在他眼前。
"你情况不好,先别着急动。"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边念着字边检查着那些管子"蒸汽朋克,几天后你可以这样称呼我。"
几天后…称呼…他努力熟悉着这样的,生涩而又亲切的字眼。他以前应该经常接触到这类东西,他感觉的到…可是,以前?……以前的记忆就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被什么卷进无止境的黑渊消失殆尽,而他就是攀在丝线之上的最后一颗暗淡的黑珍珠。
没有"人"在意,没有"人"了解,甚至没有"人"知道,包括他自己。
那么,我该称呼我为什么呢,他突然这么想。
哈斯塔。一个微弱的声音自己回答了,他头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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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朋克看起来不喜欢说话,实际上也是。
哈斯塔…是的,哈斯塔好像很久没有开过口,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直到某一天早晨,他发现自己单独躺在床上,蒸汽朋克似乎叉着腰站在一旁,像是看着自己最后的杰作一样地看着哈斯塔。等到蒸汽朋克将游离的思绪慢慢平复时,哈斯塔动了一下手臂。
"可以下床看看了。"他又像是在胸口叉着手,看不出表情。
哈斯塔小心地活动着四肢,他突然意识到一直在发出的吱咔声并不是床板无力的挣扎,而是他自己。当脚踩到地面时,有一只脚似乎轻轻咣啷了一声。他还不习惯于身体至于环境———他不承认还是看不清东西———走了没一步便碰上了墙。
"试试对焦"
蒸汽朋克还是看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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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感觉清晰些了。哈斯塔环视着周围的空间,这似乎是一个地下车库一样的房间,说是地下是因为昏沉的光线与磨损严重的天花板上滴下的类土壤污水。有一面堆放着杂物的墙是由被锁起来且一半生锈的卷帘门组成的。那面斑驳的墙面上的确全是大大小小泛黄的图纸,全部都是机械器件、零件和配件的设计图,有些已经破损严重,有些却反而整整齐齐地钉在墙上。身后的床体貌似是某一种手术台改良的,许多不知名正微微呻吟着的几台机械环绕着所谓的床,连接着数条巨大且色彩不同的电线,因为他们每个的尽头都在闪着细碎的电光———他不知道如何看出来的。
蒸汽朋克忽然像是呛到了一样,掩着脸发出一阵阵像风箱卡灰的咳嗽声。这使得哈斯塔终于回过神来好好观察一下这位应该是救了自己的红黑色块的真实面貌。
有些杂乱的黑色短发,半脸戴着口罩形的奇怪东西,似乎留下了个滤网状的东西用于呼吸。随着他的一呼一吸,有红色的光在网内闪烁着,送出一缕淡淡的白雾。蒸汽朋克的确长得很高壮,披着的黑色外衣背后背着两个漆成暗红色的大罐子,一个管子由罐口输入他的胸口处,也随着呼吸闪着相同但微弱的光芒。哈斯塔认为他看起来真的非常沉默寡言,还很凶,让人感觉不安的双曈也是红色的,却在深处不易人察觉的地方发散着憨厚。
哈斯塔好像认为自己看见的东西实在是有点错综复杂。
"…别盯着我"蒸汽朋克终于闷闷的发话,他随手指了一下杂物堆角落里的一面有条裂痕的落地镜。
哈斯塔的嗓子低声地嗡响了一阵,突然间不自主的回复了沙哑的一句"好"
哈斯塔应该也不喜欢说话。他想着。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太擅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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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塔站在镜面前安静地观察着自己。陌生的,奇怪的哈斯塔,奇怪的他。
他拥有着凌乱不堪的银色卷发,如同他一样无力地打卷至腰部。前额的几许凌乱部分半坠盖着他至少是端正的五官,他没有穿着上身———蒸汽朋克早些就略表歉意地告知他原来的上衣为了方便"治疗"被拿去清洗晒着了———胸膛被层层纱布松松地包裹着,黑色长裤下的双腿中的一条,是一条黑色流线形的腿,黑色机械腿。但是他并不震惊,因为他知道半面身体都覆盖着深黑色有些吸光的,人造皮肤。
为什么会是人造皮肤?
他盯着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他知道这些,为什么才知道。
但猛然间像是被泼了一身冷水,他看见,注意到了他的眉眼讽刺性的挑起一抹惊恐的弧度。甚至他的细胞与零件一齐不和谐地嗡鸣了起来:
不。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微弱的声音似乎用尽全力地呐喊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会变为
这样的红色。镜子里的他突然无助地,痛苦地抱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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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来了。那个声音淡出。
哈斯塔抬起头,他终究肯定这并不是使他感到痛苦的那片梦境。因为现在,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就像从天上缓缓滑下来似的真切与直接,他还是看清了那次令他,记忆深处的他为之不明地痛苦不堪的那抹夜紫。
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