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分离之后就再也没有夏天了/
/我们从未在一起但我们迈过花海道声珍重/
很多年来,她对于高中的记忆渐渐淡去,偶尔摸花白的头发,躺在躺椅上听孩子们的笑闹声 会回忆起她的那些年。
那些年中,有一个时刻与一个人,像漫漫时光里的点点萤火,像晚霞落幕时抓不住的夕阳, 清晰也模糊,缱绻也冷冽。
那一年,她的夏天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几乎掩盖了一切悸动的情愫。
她踏进新校园的那个夏天,窗外蝉鸣正聒噪,烈日骄阳,高个子的男老师领她穿过长长的走廊 推开楼道尽头的一扇门。
她穿着百褶裙,迈过门槛踩上讲台,教室内安静一片,她脸与耳根微红。
我姓夏,夏天的夏。
她被安排在第三排临窗的座位,放下格子书包,看了眼身旁带着细框眼镜的少年,他在给一部英文书做批注,坐姿挺拔端正,皮肤白到接近透明,睫毛很长,对于陌生人的到来头也不抬。
她性子慢热,容易害羞,但待人认真,慢慢有了几个相熟的朋友。
她们都告诉她,她的新同桌是个性子很冷的人,极少开口说话,坐在他身边就像过了个冬。
她每天好奇地偷瞄打量他,他虽然懒得开口说几句话,但声音很好听。尤其是读英语的时候,流利标准,而且转头看她的时候,瞳色是淡淡的茶棕色,带着冷漠疏离,似沉浮了一滩静谧的海。
后来她才知道,他祖父是中英混血,他幼时一直在英国长大,所以他口语流利,能毫不费力读完纯英文书籍。
深冬,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发抖,他却只穿件高领毛衣泰然自若。
他像是只属于冬,最冷冽也拒人千里的冬。
他们就一直相安无事同用一张桌子,交流不多。有时她趴在桌上补眠,一缕发丝会垂到他手边,他正写字的手一顿,接着不动声色把书向左移,防止压到她的发尖。
有时他的笔记本会被她误装走,趁夜深人静,树影婆娑,她会悄悄翻开,入目是整齐的英文,像他这个人干净也端正。
高三伊始的夏,她对着一道数学题冥想皱眉。一支笔从左侧伸来,在图上随手画了条辅助线,她的思路登时被打通,笑弯了眼转头看他。
他没戴眼镜,托着下巴,右手还夹着支笔,浅笑着看她,眼中一直淡漠的茶色裂开了缝隙,似有星星点点的光燃了盛夏的微弱火苗。
是温度促使吧!那一刻她看着他的眼睛,开始觉得燥热,觉得溺死在里面也不为过。
他是她青春里的唯一意外,是雨打在窗棂上的响,是苦咖啡中半甜的方糖,是黑夜被撕裂透出的光,是夏天中的大雪遮了汹涌的旭阳。
窗帘飘扬,过了一个个夏一个个冬。高考结束后,班里举行毕业聚会,感受青春最后的疯狂。
几年来,一直温和内敛循规蹈矩的她头一遭喝了酒,果酒度数不高,但她一杯一杯地喝,一直到视线开始晃悠打转,思维意识开始模糊。
她就垂着头,坐在 KTV 的沙发上,听着耳边嘶吼的歌声,慢慢回忆他们的三年,像朦胧迷幻的黎明,云雾缭绕,看不清也抓不住。
聚会结束,她被朋友搀扶着走进夜色,看见前方缓慢走着的高大背影,他突然转头,看她。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小跑了几步。在静谧的人工湖旁,鸟虫的低鸣,隐隐约约,月光盈盈,她穿了初见时那件百褶裙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
像是停止了思考,她的满脑子只剩下去年的夏,少年托着下巴看着她时,眼里半融的一点雪。她笑了,慢慢走近他,夜色中她脸微红,步子带点不稳,含笑看他的眼睛却坚定—
“我喜欢你”
无人回应。他紧紧看着她,直到她白色的帆布鞋停在他运动鞋前,伸手抚上他白衬衫的衣领,向下一拽。她的唇就贴上了他的,带着微醺的酒意。明明度数不高,他却开始觉得自己醉在这夏夜了。
那大概是她整个青春期做过最大胆也最疯狂的事,她唇柔软而他的冰凉。他似乎看见她睫毛上氤氲的雾气携春的暖意融了他心尖的雪。
醉后她对那夜的记忆零零碎碎,最深刻的只有那个微醺也青涩的吻和他推开她时眼中支离破碎的冬天。静谧的夏夜,他看着她慢慢说,他要去英国了,归期不定。
次日,她酒醒,枕巾湿了一片,眼角有未干的泪痕。她一直重复着,一直到黎明的光开始透过窗纱照在她身上
——“我喜欢你”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送别的机场。她没有告诉他只是准备来见他最后一眼。他依然带细框眼镜,白衬衫,他们透过熙攘的人群遥遥相望,最后没有照面道别。他无声地对她说了句话,接着转身进了登机口。她站在原地,看他离开,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慢慢蹲下身捂住脸,十八岁纤瘦的少女长发垂落。
他说的是“珍重”
她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反复默念这句话,想起这些年明明灭灭的教室灯光,她发尖划过他手指的弧度,十字街口变换的红绿灯光。
“一定要珍重”
此别大概是永别,只有她发自肺腑的爱意依旧留在这回忆中,最终也只化为混沌言语。被他知晓,却未回应。她看的真切,他的冬已不再是冬,仅有残雪落枝头,化为吹来初春的风。
她在几年后遇到心仪的人,接着迈入婚姻。婚礼是在蝉鸣正盛的夏,在湛蓝平静的大海边,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礼服,长长的裙摆折射着日光,一步步走向路尽头的微笑的新郎。
视线渐渐模糊,数年前的夏夜,站在原地静静看她的浅瞳少年,戴细框眼镜,白衬衫,似乎又站在了她几步远外。那时他们正年少。
她的背后,沙滩外有个笔直的背影举起相机为她拍了组照,接着转身悄悄离去。
“我们不曾一起看风月,也不曾牵手过夏天。但你永远是我青春期那段心跳,那段炙热。珍重,我的少年!”
后记:
几十年光阴流转,她的头发慢慢花白。盛夏的午后,摇着蒲扇小憩。小孙子缠着她讲个故事。她就慢慢回忆着,一边回忆一边讲她与他十七岁的故事。
听至一半小孙子睁大眼问她“你们在一起了吧”
这句话像是把她拉进回忆的深渊,与当年朋友们的揶挪渐渐重合。
“你们肯定在一起了”
所有回忆不论模糊清晰,最终也只定格于那个夏夜那个吻,与他近在咫尺的春水一样温柔的眼睛。
她微笑着闭上眼蒲扇重新摇起来了。
“我们是从未在一起的情人,是恰同走一段路的旅客,是邮差未送达的玫瑰。我们走过盛夏,也踏过初雪,在漫漫长夜永别,漫山遍野的迎春替我告白,再道声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