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十三:“吟哥儿,我等不了了。”
薛沉吟:“真的不能等等我吗?我很快就能追上来的。”
雁十三看着才到他下巴这里的薛沉吟,摇摇头:“雁哥儿,六年已经太久了,再加三年我真的等不起。再说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个样子做什么。”
“可是……”
“你怕我像阿爹一样对吗?”雁十三笑了笑,提了提背上的柴火,看来今天他这捆柴是卖不了了。见薛沉吟点点头,便拉着薛沉吟走到树下坐好,顺手还整理了一番薛沉吟微微凌乱的衣服。
思索了一番,雁十三斟酌着开了口:“雁哥儿你得明白,人这辈子太短了,是耗不起的。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很多事不是可以忍的。”
“父亲有教导,人生无非就是等和忍的来回替换,有时是忍中有等,绝望中有希望。到了一无可等的时候,就最后忍一忍,大不了就是一死,就彻底解脱了。无限的时间流河之中,你我皆只是微小又微小的波浪。但人生在世,须得全力一博,在时间历史的长河中留下印记,将自身价值和作用为国家、君王、百姓、家人、知己献出。当然了,这是我的想法,你不一定非要像我这样想。”
一个人若是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自身的价值感或者塑造自己,是非常惹人厌恶的。而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也是同样让人讨厌的。
这是原主的想法,雁十三不过是顺承了下来,而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借用了原主身体的雁十三会将原主的思想贯彻到底。
“可雁哥儿你还年轻不是吗?不过只是三年,再等一等不行吗?”薛沉吟的双手无意识紧紧扣着屁股下的泥土,不甘的看着雁十三,希望可以打消他的想法,让他等等自己。
“吟哥儿,年轻不代表岁月长久。”雁十三抬手从头顶的枝桠上扯下一片叶子,又从地上捡起一片叶子,拿到薛沉吟面前,开始教育起孩子。
“吟哥儿你看,这两片叶子都是今年春天长出来的,如果我不把这片叶子摘下来,那么也许它会在秋天的时候落下来,更可能会留到明年才会落下来,它还有很久的时间。但这片叶子就不一样了,你看它早就掉落在地上,已经焉了,它没有时间了。你不能因为年轻就浪费时间,等待下一次。这个世界上,什么都能等,唯独时间不能。因为无论是历史还是人生,都是一条波涛汹涌的长河,刚看到一样事物,就会被带走,而另一个事物就会出现代替它,而这个也将被带走,无法永远停留。时间就是一帖慢性毒药,它会冲淡人的感情,而且是让人心甘情愿服下的。”
薛沉吟沉默,他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就是明白这些道理又如何?他制止不了想留下雁十三的想法,他想让雁十三等等他,就等一下,让他追上他。除了薛沉吟自己,谁都不知道他有多想与雁十三并肩前行,甚至是超越他的存在。
男孩都有好胜心,尤其是优秀的男孩。
在薛沉吟看来,他与雁十三差的不过就是两年光阴,待两年后,他考取了秀才,这样两人就平等了。这样他们就可以一齐去参加乡试,看谁能角逐胜谁。
雁十三摸了摸薛沉吟的脑袋,他上一个世界教导了十二个优秀的学子,像薛沉吟这样心态的不是没有见过。
他们都是优秀的存在,也极其渴望展现自己的优秀,觉得自己不比任何人差,所以看到跟自己年岁相当却比自己优秀的同龄人时,自然会不服气,幼稚的想比一比。
魏安久就是这样一个例子,雁十三把周梓桑安排与梁修竹一起,魏安久那个时候就闹腾,他觉得自己不比梁修竹差,为什么不安排他与周梓桑一起。
在后来的时间里,魏安久不止一次明里暗里跟梁修竹比较,甚至严重影响了周梓桑,在一次集体踏青中,魏安久因为控制不住心中的妒忌伤害了周梓桑与梁修竹,也断了周梓桑对魏安久的好感与未来。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魏安久自个作死把周梓桑推开了。
“吟哥儿,这段时间你一直跟着我,温习功课了吗?”雁十三换了个话题问道。
薛沉吟小脑袋往上一昂,得意道:“那些我都记住了!难不倒我!这次的院试我一定能过!”
雁十三摸了摸薛沉吟的小脑袋,想起了程长安,那个乖巧的小孩,在之前那个世界科考规定非常严格,就连梁修竹他们都不能肯定不能不考中,虽说程长安落榜是意料之中,但那小孩回去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背书,发誓要在下一年考中。那小孩也是坚韧,竟在十六岁真的考中了秀才,而雁十三在送程长安如官场之后,就彻底歇下来了,之后……之后他好像就跟着梁修竹去了战场。
雁十三皱眉,他怎么感觉哪里不对,他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记忆里并没有断层,这种感觉他一直都有,雁十三压下心里疑惑,看着得意的薛沉吟,暗自摇头,果然还是小孩,心性不稳。
“吟哥儿,你心浮躁了。”雁十三点出了薛沉吟不正确的心态。
无论是帝王还是读书人,最忌惮的便是浮躁与自得。不然若是达不到自己的标准,心态会出意外。现在薛沉吟年幼,又不比原主差,傲也正常,但薛沉吟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自傲自负。
好的帝王须吸取各个朝代覆灭的教训,要知人善任、虚怀纳谏 、以民为本、谦虚谨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等等。如同开辟了盛唐盛世的唐太宗,要以史为镜、以人为镜。
天下之大,四海之大,事事要与文武百官多做商议,与贤臣有才学之人筹划,方能合理又通达,补查其缺漏。太过疑心,事无巨细独断专行,不但使自己劳神苦形,行事也未必合乎情理。
一人独断,难以尽善。
雁十三眼中闪过一丝沉思,他想接下来的几年,他应该好好锻炼锻炼薛沉吟这小子的心性,免得日后吃了大亏。
察觉到雁十三眼神的薛沉吟脑袋一下子清醒了,他竟敢在雁十三面前大放厥词,要知道雁十三才十一岁就考中了秀才,足足比他小一岁考中的秀才!他这样自傲,不是自取其辱,班门弄斧嘛!
见薛沉吟红着脸眼神飘忽不定,雁十三就明白薛沉吟想明白了。
古人常言,切忌班门弄斧。但在雁十三看来,弄斧不到班门弄,那就白弄了!要耍斧头就要敢耍到鲁班面前才是!在旁人面前耍斧头作甚?当笑料吗?耍了那不是欺负人嘛!到鲁班面前耍一耍,如果他指出了不足和缺点,就知道了自己哪里不足了,改正了下次再到鲁班面前耍给他看。如果他点头了,就说明功夫到家了,说不定还能让别人来自个面前耍斧头当鲁班了!
薛沉吟敢在雁十三面前班门弄斧,这表明他是有真本事的,不是半吊子。
“吟哥儿你要记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是很厉害,但天下之大,比你厉害的多了去了,你还没碰到罢了。”这次的教导很成功,让薛沉吟这孩子沉稳了点,大抵以后是不会像今天这样大放厥词热热不快了。
“我知道。”薛沉吟用手指拨弄着地上的泥巴,低着头嗫嚅道:“我下次不会自满了。”
“吟哥儿,不是说你不能自满。你有本事,你自然能自满。但你能自满不代表你能蔑视书本上的知识和科考。学问如登塔,逐一层登将去,上面一层,岁不见人,亦字见得。”雁十三认真的教导薛沉吟,“学习是不能间断的,亦不能因为天赋好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则智,不学则愚;学则治,不学则乱。自古圣贤,盛德大业,未有不由学而成者。吟哥儿,你已经十二岁了,要担起责任了。”
菩提村传统的早婚,十二三岁成亲的也不是没有。像原主本也是有定过亲的,只是在雁父离世雁母出走后,便早早来退了。
“吟哥儿!吟哥儿!你在哪儿啊?”一个秀气的女声从村子的方向传入雁十三与薛沉吟耳中,两人同时回头望去。
只见一绿色布衣挽着袖子抱着一盆衣服,面容温婉的女子踩着小碎步向他们的方向走来,是薛沉吟的阿娘霖娘子。
“阿娘!我在这儿!”薛沉吟见到自家阿娘,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往霖娘子的方向跑去。
“慢点,别摔着了。”霖娘子看向薛沉吟的眼光中尽是慈爱与尊敬,“雁哥儿,回家了。”
“雁哥儿我走了啊!”薛沉吟背着雁十三挥挥手,随着霖娘子回村子里去了。
“你这孩子,好好跟雁哥儿告别!”霖娘子抬手敲了薛沉吟一个脑蹦子,细细柔柔充坐在地上的雁十三笑了笑,“雁哥儿,吟哥儿不懂事。打扰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是我这做娘的没管好他。待会雁哥儿把柴背到我家来吧,家里正好需要柴,雁哥儿这个时候也别去镇子了,卖给霖娘吧。”
雁十三回了霖娘子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霖娘子将薛沉吟照顾教育的很好,但或许是多年做宫女的原因,霖娘子骨子对皇室的人充满的敬畏和言语行为上下意识的捧高,这才让薛沉吟自傲了起来。
教育就是塑造一个完整的人的过程,品德、教养、言行、吐谈……这些是在儿时就镌刻入孩子的潜意识中的,若是打小就没有让孩子处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中,那么这个孩子在性格与人格中必会有一定的非常明显且严重缺陷。
而幼儿时期的最早期教育是塑造一个完整的人的根本之本,在襁褓之时就应该重视,孩提时期孩子的成长间无意识接触的那些就是塑造孩子的本质与更深层次。因为这些东西会印在孩子的潜意识中,无论孩子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他都不能改变最初接触这个世界时获得的类似于本质一样的东西。
完美的人,就是造出来的。
霖娘子将薛沉吟的人格塑造的很好,她给了薛沉吟合格的爱,也给了薛沉吟足够的尊重和规范的规矩礼数,虽无意间会捧高这孩子,但确实是他自己有本事。
或许也是因为不是自己的孩子,霖娘子才会给予薛沉吟足够的尊重与距离。
毕竟一般的母亲,对孩子的掌控欲都是非常强的。只是因为孩子是她们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然后十年如一日的养大成人,从小时候起她们就为了孩子操心忙前忙后,习惯了孩子的依赖和孺慕。所以他们很难接受孩子的疏离与成长,在她们看来,孩子是他们的,所以习惯掌控,一旦脱离,发疯发狂也是正常的。
也有一些不成熟的母亲,认为做一个母亲就是把孩子生下来。但孩子生下来之后她们却完全没想过,这样不但毁了她们自己,也毁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生了孩子,还得怎么想着教育,让这生下来的孩子,将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