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梁修竹与周梓桑程长安宋长顺一同结伴回到他们在京城的住宅,当年的亲密无间的兄弟们在六年时间里先后各奔前程。
唯有他们几人相互扶持,一路往前。
秦觞溯为他们各赐了一座宅子,只是他们还是习惯在霜寒居的时候,像先生曾经告诉他们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日后好有个照应。
梁修竹没有与林千秋成婚,周梓桑也没有因为魏安久而自毁前程,程长安也没有因为母亲落的那样一个下场。
但他们谁都想不到,曾经的流氓师兄竟成了九五至尊,天下之主。
却还是寻不到先生的踪迹。
他们心中不是没有疑惑和猜测,但今时不同往日,谁能肯定,现在坐在高座之上那位还是曾经的那位师兄?
“今天该谁做饭了?”
此话一出,全体皆愣。
宋长顺:“今天,应该是梓桑来做吧?”
周梓桑一听宋长顺这话,便大刺喇喇的靠在了椅子上,“宋兄,昨天和前天可都是我做饭,今天不该是我了!”
周梓桑早就被雁十三的武力训练训的不再轻易退让,该他做他就做,不该做绝不轻易做,尤其是做饭这种事情上。毕竟以前雁十三不在的时候,几乎都是他做饭,着实是不公平。
宋长顺一噎,改口道:“那要不咱们今天出去吃?”
梁修竹笑着,一指封喉:“那谁请客?”
宋长顺哑然半响,默默挽起了衣袖,道:“要不下次咱们请个厨娘回来?不然总是指来指去做饭怪不方便的。”
梁修竹第一个开口,“你看看咱们之中哪个像有钱的主?就朝廷的俸禄,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够使吗?更别提还要给家里人寄钱了!咱们也没个赚钱的门路,也不能做那等贪污腐败之事。请个厨娘回来,钱你付啊?”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话里的内容也是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直戳心窝。
宋长顺不语了,灰溜溜的跑厨房做午饭去了。
程长安低着眉眼,道:“我好想吃先生做的饭。”
梁修竹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也想。但是先生莫名其妙失踪,这件事我们必须得查清楚。”
“我觉得秦觞溯有疑。”周梓桑端着茶杯,低着声音说:“在霜寒居最缠着先生的就是秦觞溯,如今他又是一国之君,找个人方便不过。”
“藏个人也无人能知!”梁修竹接到,“但师兄为何要将先生藏起来呢?”
梁修竹是铁直的直男,对女子的感情都迟钝,更惶诚论这般较为隐秘的事。
“周大哥,师兄,这里是京城。虽与陛下是同门,但君臣有别。还是注意一下言行举止的好,免得被人参一本。”程长安轻声细语提醒道:“这位可不会像过去,念点旧情。”
能夺下这天下,怕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会念及过往那点情谊的人。如今可是连欺师灭祖都做得出来,又怎会对他们有一丝怜悯。
梁修竹抿了抿唇,他还是不想把秦觞溯想得太混账了,在他眼中,秦觞溯永远都是那个喜欢跟着先生的少年,而不是如今这个坐于高位,杀伐决断,忘恩负义之人。
周梓桑亦是如此,秦觞溯对先生的感情十年如一日他是看在眼里的,他肯定秦觞溯不会伤害先生,但他绝不赞同秦觞溯利用权利将先生藏或是囚禁起来。
而在深宫之中的雁十三则与雁云长聊起了这些年的经历。
只是,两人确实是没什么好聊的。
待雁云长走后,雁十三起身立于窗边,看雁云长一袭白衣撑着一柄白玉兰油纸伞缓步离去。
不由得叹息,到底,这俩人还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雁十三劝不动,也没有立场去劝,两人都是因为他才深陷不幸,他还真是一个祸害啊!
御书房,秦觞溯正焦急的处理着大臣们的奏折。
说不屑这天下的是他,可在此处忙碌的人也是他。他嘴上说着不屑这权利地位,心里却放不下,把这些都牢牢抓在手里。
最虚伪腐朽的人是他,被倾覆的人也应该是他。
雁云长最是贤良淑德会照顾人,他比起雁十三更适合待在秦觞溯身边。
两人的立场不同,雁十三为秦觞溯的师长,而雁云长则为秦觞溯的枕边人。都能光明正大的关心秦觞溯,但一个关心的是教育问题,一个关心的是这个人。这就是两人的不同。
雁云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敲开了御书房的门,六年来的照顾,秦觞溯已经习惯了做事都有雁云长陪在身边。
“陛下,天冷,吃完面条热热身子吧。”雁云长声音是与雁十三如出一辙的温和,却多了一丝雁十三没有的婉柔。
秦觞溯看着这一碗面条,上面同样窝着两个鸡蛋,只是却是全熟的,不是雁十三给他做的溏心蛋。秦觞溯不讲究,把手上的奏折往旁边一扫,接过雁云长手里的碗筷,呼呼啦啦的吃了起来。
雁云长推到一边,轻轻的收拾起了被秦觞溯扒拉到地上的奏折,将被秦觞溯弄乱的奏折和书桌慢慢整理干净摆放整齐,“陛下,慢些吃,莫要噎着了!小厨房里还有很多呢。”
“辛苦了。”秦觞溯一口咬下一大块鸡蛋,突然道:“云长,回去准备准备,今日唤你侍寝。”
雁云长抓奏折的手微微泛白,他低着头,似在忍着什么,不等秦觞溯怀疑,紧绷的身体便慢慢松弛下来,似松了口气,“是,陛下。”
对秦觞溯,雁云长到底还是恨的。
在他看来,秦觞溯既然心悦兄长,又怎能去与他人缠绵!这到底是爱,是得不到时珍惜,得到了就抛之脑后的可笑的小孩子才有的占有欲作祟?
雁云长很清楚,过不了多久,后宫就要添人了。兄长再怎么好,也无法替秦觞溯生下一儿半女。
现在秦觞溯还稀罕兄长,以后呢?
雁云长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未来,他无怨无悔,可兄长怎么办?
在他小时候犯了错会偷偷用衣服藏着馒头来找他,在课业不达标被先生责骂时护着他,在他玩闹时将他拉回去尽心尽力教导他的,是他的兄长啊!
是那个大他近十岁,打小身体就不好的四哥!是他曾经发誓要一辈子敬仰保护的人!
所以雁十三接下来无论要做什么,雁云长都会拼尽全力帮忙。
转眼便到了冬至,大雪纷飞的天,秦觞溯虽没有纳妃,但宫里还算热闹。
雁十三起了个大早,想了想,还是挽起袖子,去了秦觞溯专门为他建造的小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冬至吃饺子,是自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
雁云长进到霜寒榭竹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是一袭青衫的单薄身影,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着温和与宁静,低顺着的眉眼漂亮的不像话,微微倾身,骨节分明漂亮的应该是用来弹琴的一双手沾着雪白的面粉,正用力揉着盆里的面团。
外面下着一场纷纷扬扬的雪,雪覆遍天地,将一切的肮脏与丑恶掩藏在雪白的纯洁之下。
雁云长立于雪地之中,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一言不语。
雪色与灰色交杂间,一袭青衫的兄长,是人间的第三种绝艳。
“兄长。”见雁十三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雁云长大大方方笑着拱手行礼。
雁十三也没管雪白的面粉沾着了手和衣衫,亦是笑着对雁云长大大方方回了一礼,“六郎来的正好,今日冬至,老祖宗说要吃饺子。兄长包了些饺子,可愿意留下来吃些饺子再走?”
“好!”雁云长答应的利落,神态言辞中尽是诚恳。
雁十三微微有些吃惊,他还以为雁云长会拒绝来着。毕竟雁云长是因为他,才被秦觞溯养在身边做了禁禸的。尽管雁云长对秦觞溯爱意占了很大一部分,但雁十三很清楚,雁云长在秦觞溯心里永远都没有对等的位置。秦觞溯永远都不会在意雁云长如何,他只在意他自己。
雁十三其实是很敬佩雁云长的,他看清了自己的处境,知道哪些情况是必须承受的,无可避免的,明明被折辱,却还能让自己承受的愉快,有意义。
为人一生,快乐与否,顺利与否,全看人自个的心是怎么想的。有的人生来不幸,一生忐忑,厄运不断,但依旧沉着镇定,努力且认真的过好每一天。饱经沧桑的面容上,常见的永远都是明媚的阳光。也有一些人,一次重创之后,便怨天怨地怨时运怨他人,再也爬不起来了。面上也永远是一派的自哀自怨的愁苦与让人不适的戾气。
雁云长无疑是前者,雁十三同样也是。
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或者是信仰这种东西,若是连个念想什么的都没有,那这个人跟行尸走肉也没区别了。
雁云长的念想和信仰雁十三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因为那是雁云长自己的选择,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他改变。
一碗白花花热气腾腾的饺子带着一小碗雁十三调配的佐料一道摆在了雁云长面前,香气扑鼻,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光是看着就食欲大开。
连礼都忘了,左手压着宽大的衣袖右手抓起筷子,迫不及待的夹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往佐料里沾了沾,不待冷,便猴急的塞进嘴里,烫的雁云长直呼哈。
雁十三哭笑不得的看着火急火燎的雁云长,笑着说:“你慢些,没人与你抢。锅里还有好多,不够再去盛便是。”
虽然吃的急,但用餐的礼数除了不等主人招呼先主人动筷外,挑不出一丝错误。
一举一动都算得上赏心悦目,知礼、分寸、规矩这些都是从小培养出的,刻入进了骨子,无论身处怎样恶劣的环境下,都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
礼仪和教养是后天培养的,但却因为老祖宗们过于在乎,过分的雕琢和规束,反而失去了真实,只留下虚伪浮华的表象。
即便是烫嘴,雁云长还是细嚼慢咽下嘴里的饺子,细细品味一番后,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兄长做的饺子味道鲜美,口齿留香,回味无穷。”
雁十三不语,他看着雁云长小心翼翼的动作和颇显女气的温婉的笑,微微皱眉。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随口一句道:“云长若是喜欢,可以常来。”
“好。”
话一落,兄弟俩便不再说话,各自吃各自碗里的饺子,一举一动都符合规矩礼数,如画一般赏心悦目。
生活不是福不是祸不是苦难与享乐,而是嘴里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