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梓桑喜欢看戏,也只是因为有人陪着他一起看戏。
他的先生,他的同窗,都在身边,都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台上的戏。这里人声鼎沸,是现世之地,是世间凡景。
戏唱到高潮处,人群开始拥挤。
李品生被周围的人挤来挤去,差一点摔倒时被一位身着蓝宝石长衫,面若冠玉的读书人扶住。
“多谢这位兄台了!”李品生出口谢道。
“公子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那人一双眸子灿若繁星,声音干净透彻,隐隐带着江南口音中的软糯,“公子不爱看戏,又何必大热天跑出来找罪受?”
“哎?你怎的知晓我不爱看戏?”李品生出身官宦世家,家里一年到头不管是不是节日,依着老头子的心都隔三差五请戏班子到后院里唱戏。
李品生的母亲打小起就教导李品生要迎合他的父亲,就算再不爱看戏,都要认真看,仔细看,以讨得老头子的欢心。就是不爱看戏,李品生也看的细致认真,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做的很到位,所以至今为止,老头子都因为他“爱看戏”的原因重视着他。
那人嘴角微微上扬,那双漂亮的眸子也微微弯了弯,“虽然公子看戏看的认真,但神色中除了探究外,并没有对戏的欣赏和喜爱。戏唱的热闹时,就比如现在,公子的眉头是微皱的。故而在下确定公子是不爱看戏的。”
李品生挑眉,原来他真的是破绽百出。好在他家老头子看戏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虽勉强算得上喜欢,却也不过是为了讨好那位痴迷梨园不可自拔的爷。也就导致自己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不对之处,这人无意间帮了他大忙。
李品生笑着说:“这等细微末节的变化兄台你都能发现实在是太厉害了!”
那人摆摆手,笑得有些局促,“公子过誉了!”
“是兄台你太谦虚了!”李品生大大方方的拍了拍面前这人的肩膀,“向来兄台是对戏曲颇有研究啊!”
“算不上,只是喜欢而已。”那人腼腆一笑,道:“还未请教公子,明不喜看戏,却为何在这酷暑天与人挤在这里看戏?”
李品生耸耸肩,摊手道:“还不是我家先生的主意。请我们看戏作奖励。”他没有把话说全,毕竟与此人素昧平生,交太多底可不行,但这并不妨碍李品生与此人交谈甚欢。
这便是少年人的一面之缘友谊,好聚好散,聚时如故友,散时如浮萍。
与此同时,梁修竹却与钱问归,宋长顺秦觞溯四人约着齐去吃酒。毕竟梁修竹与林千秋那事闹的霜寒居人尽皆知,加上这几人一直玩的好,所以宋长顺便做了东,打算好好高兴高兴。
程长安一路乖巧,被刘晗昇蒋月吟俩人紧紧看着。
反而是这最不老实的姜微尘,看戏看的最认真也最不认真。
他眼睛看着戏台子,看的不是戏而是那唱戏的角儿,盈盈一握纤细的腰肢,楚楚可怜泛着泪光的眼睛,纵然脸上画的五彩缤纷,却也能看得出是一个妙人儿。
雁十三则手里捏着一包瓜子,散散的望着戏台上唱戏的角儿,神情散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傲慢。
话说这包瓜子是雁十三花了一积分从系统商城里买来的,还是焦糖味的,甜滋滋的味道隐约感觉有点像巧克力。
不得不说,他这幅闲散却带着贵气的样子倒是引来了不少女子的侧目,只是本人毫无反应。
尤其是在一位大胆奔放且美丽的姑娘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时,用那双泛着点点水光,斜着眼冲雁十三抛了个媚眼,那小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勾人极了。
只是可惜她抛错人了,雁十三本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且他还瞎。
所以,她这个媚眼被认真看戏的雁十三忽略了。
小兔崽子们不省心,雁十三只能剥瓜子看戏来抚慰自己操劳的身心。所以人家姑娘给他抛媚眼的动作他本人真没察觉,就算察觉了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待到这曲戏结束,众不省心的小兔崽子们正准备欢呼雀跃准备回霜寒居时,雁十三便带他们去了湖边钓鱼。
是的,钓鱼。
一群热血沸腾年纪的少年们坐着小马扎,手里拿着钓竿,跟着他们先生一齐随着一群老爷子们钓鱼。
简直崩溃。
大抵也就只有对自家先生儒慕多年的脑缺姜微尘,才能跟个二傻子一样盯着雁十三的鱼竿。是的,盯着雁十三的鱼竿而不是他自个的。
“先生!这儿真的能钓到鱼吗?”姜微尘扭扭捏捏蹭到了雁十三身边,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先生,问道:“如果钓到鱼了,先生今晚不能不做红烧鱼块和酸菜鱼啊?”
“你怎么又馋了?”雁十三无语,“前天不是才做了红烧鱼块和糖醋鲤鱼吗?”
“那不一样啊先生!”姜微尘抻开了腿,张开了手,嚷嚷着:“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了?”雁十三用食指把凑过来的姜微尘推开半米远,耐心道:“还有小声点,不然吓跑了鱼我看你今晚怎么吃红烧鱼块和酸菜鱼。”
“哦哦哦!”姜微尘捂着被雁十三戳红了的额头,巴巴的又凑到了雁十三身边,他看着自家先生过于美艳却带着与生俱来的慈善。突然感觉自家先生真的是长的很好看,比雅居阁的鸾儿姑娘还漂亮几分。
“还有什么事吗?”雁十三见姜微尘跟小狗一样蹭到身边,问:“有事说,别靠的太近。”
姜微尘嘴一撅,雁十三看着他这要哭不哭的样子微微头疼。也真不知道姜微尘这小子是怎么在十六岁就能考取了秀才名头的,这个傻不拉叽的样子,真的很难把那种少年高中的形象代入到这小子身上啊!
难不成这小子是个精分?
雁十三脑洞大开,毕竟这小子真的让人很无语。
“先生,我就想问问,为什么你都快二十七了还不娶妻啊?”姜微尘嚷嚷着:“明明先生这么好!会做饭会照顾人,怎么就没个姑娘陪着先生呢?”
雁十三淡然一笑,“说吧。是不是你家里人又威胁你了?”
姜微尘猛地点头,一股脑的把他家老头的话倒给了雁十三:“我家老头说,先生年纪也不小了,理应该成个家找个妻子帮先生分担分担肩上的重任了。所以让我来问问先生,这个月休沐,能不能来我家做客。老头想着把我小姨介绍与先生认识。”
说完便神情期待,双眼放光的看着自家先生,他觉得先生一向温和待人,理应是不会拒绝的。且他家老头说了,如果把先生请回家了,便奖励他十两银子作零花,但如果没带回去,便是一顿竹块炒腊肉。
如期待中的,自家先生笑的一脸温柔,雁十三看着这小算盘打到自己身上脸上还不加掩饰的姜微尘,嘴角的弧度愈发柔和,他道:“不去。”
“啊!啊?!”姜微尘猛地从十两银子的美梦中清醒,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先生,明明笑的和他想象里的一模一样,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就不能一模一样呢?一个“好”字真的那么难以说出口吗?
姜微尘一脸崩溃的被自家先生拍了拍脸,然后听到先生调侃他的语气:“微尘啊!算计人算计到自家先生这里来了。可以啊!下次算计的时候记得把脸上的表情收好了,因为你那个样子看起来跟二愣子一样。”
“先生!”
“别先生了,你就是叫爹都不管用。”雁十三笑眯眯的拍了拍姜微尘的脸,转过身继续看着他的鱼竿了。
姜微尘:“……”怎么感先生……跟街头流氓一样?
但他实在没辙,便扒拉着一根树枝蹲着雁十三旁边,也不敢找雁十三问话,就跟小狗一样蹲着。
看到这一幕的宋长顺:“姜微尘,你这样子像极了一条被先生抛弃的小黄狗。”
“不,狗都比他聪明。”苏择理接话,“把如意算盘打到先生身上,这真是蠢到家里了。觞溯你觉得呢?”
秦觞溯撇了眼姜微尘,转头看着手里的鱼竿,不咸不淡的道:“嗯。确实很蠢。”
姜微尘被他们怼了多年,早就习惯了,也就听听没放在心上。
“哎!姜微尘!”李品生突然用脚踹了踹姜微尘,问道:“你家那个小姨,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除了雁十三,这群小兔崽子们都竖起了耳朵,毕竟这关乎他们的未来,还是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了解了这位小姨喜欢什么,将来才能在犯错之后讨好她去跟先生求情。
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就这么让这群小兔崽子讨论了你,起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这小姨真成了他们师娘,那还是早做打算比较好。
秦觞溯表面虽与众人谈的火热朝天,但眼神一直是紧紧看着雁十三的方向的。在没人看到的角落中,他的眼神里全是晦暗与疯狂的占有欲。
“先生,您会娶姜微尘的小姨吗?”年幼的程长安被众人推出去打探情况。
雁十三摸了摸程长安的小脑袋,笑道:“先生,没有娶妻的打算。”
“那,先生会一直陪着长安吗?”程长安巴巴的看着雁十三,他最崇拜的人是先生,所以,他其实是不希望有一个师娘夺取先生的目光。
“长安,没有人可以一直陪着你。”雁十三放下了鱼竿,将程长安半抱在了怀里,“先生总有一天会离开你们所有人,你也不小了,不能太依赖先生。你要学着慢慢成长,慢慢独立,慢慢成为一个大人,慢慢担起肩上的责任。”
“长安知道。”程长安把头埋在雁十三的肩膀,天还是很热,可靠在先生怀里的时候,心中的燥热与不安全都消失殆尽,唯余宁静与心安。
雁十三眼中的光柔和而温润,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透射出宁静与祥和,让人不由自主心底宁静。
“长安不怕。也不要怕。没人能躲过这一天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浮萍,在风雨之中很轻易就能分崩离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未来要找。先生能做的也只是陪你们走过这几年,接下来的路,只能凭你们自己摸索。不跌几个跟头,不撞几次南墙,不经历几次背离,你们是不会明白人要找这个世道生存下去有多么艰难和困苦。”
“长安好好读书,能不能留下来陪先生和娘亲?”说到底,程长安今年也只是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孩子,再怎么早熟,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他能懂的没多少,大道理听也会听,但听了他理解不了,没有亲身经历,他怎么知道是对是错。
他只知道,他想永远陪着先生和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