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正在上课,班主任来叫我,告诉我我爸妈来接我,让我跟他们走。我稀里糊涂上车,稀里糊涂到了我我大姨家村口。从村口往我大姨家走的时候,我妈开始放声大哭,舅舅家的小表哥也哭了。我不哭。我妈说,你怎么不哭,你洋洋哥哥死了。
我早就知道他出事了,因为我听见我爷爷跟别人议论,喝点水没事,但是呛肺里就活不了了。但是我不信,我哥惹那么多事,他从屋顶上掉下来摔到过胳膊,他骑摩托车摔断过腿,他甚至因为卖别人偷来的电瓶进过监狱。他从小那么能惹事,我们都习以为常了,他才二十岁,而且我大姨都买了棉花准备给他做结婚的喜被。他不可能死。我小表哥已经哭得不行,他跟我说,我们没有哥哥了。我还是不想哭,他不可能死。
直到走进他家的大门,看见桌子上摆的黑白照片,我才终于相信,我哥哥死了。照片上他笑得那么开心,没心没肺的,就像他每次惹事之后那样。所有人都为他发愁,只有他自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次又是这样,我们都哭了,他还在笑。
道别的时候,我没有看他——或许看了但我没记住,听说他并不好看,溺水、抢救、监护室,他肯定很痛苦吧。
醒着的时候,我不敢想念他。我大姨、大姨父,我姥姥、姥爷,我妈,和他住一个村子的小表哥,他们应该都比我难过吧。葬礼上我默默地哭,以后任何人提起他,我都扮演起安慰的角色。
我不知道自己想他,但是他有时会出现在我梦里。高高的,特别瘦,他就很平常地出现,和我一起做一些很平常的事,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我以为梦见他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没头没脑地,姥姥问我,你梦见过洋洋吗?我说梦见过。她又问你梦见他活着的时候还是没有了以后。我说活着的时候。她说,真好,你还能见到他。她说,我也梦见他,但都是他没有了以后了,看不到他的样子,只知道他没了,不在了。我这才知道我有多幸运。
梦见他的时候,往往不是最想他的时候。但是那个夜晚某个神经元就记起了他,把他带到了我梦里。而且在这个梦里,我从来都不会觉得他已经去世了,他出现了,而且他应该出现。
但已经好多年没有再梦见他了,可能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新生活,渐渐地在心里他就被埋得更深一点,就连做梦都很难走到内心那么深处的地方。
如果我再梦见他,他大概还是20岁的样子,已经比我还年轻了。我真的好想好想他,我想再跟他一起睡觉,听他讲鬼故事;我想喝他熬的山楂水;我想在他的修车铺里住一晚,晚上用他的电脑玩祖玛。我想告诉他,我好后悔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还不舍得给他吃我的辣条,我好后悔没有看他最后一眼。
二十年过去,我已经很难想象有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即使是在规划我的梦境时,我也没有想到在梦里安排上他。马上要踏上后面几层,那里既然不受控制,应该是我的潜意识领域,不知道能不能在那里见到他。
你思念的人也会去你的梦里见你吗?见到他的话,好好珍惜吧,梦境何尝不是一种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