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
苏舒把那位“夫人”安置回了苏府客房,因为人病的太重,小厮带去的大夫看了人惊道,“如此高烧在下光开药也是不行的,需得寻一地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好。”所以苏舒便把人带了回来。
苏舒正在洗漱换衣,过后在丫鬟的服侍下吃了些东西,休息一段时间后便去田玉莹的卧房。
母亲静静躺在床上,面容仍如昏睡前那般,苏舒陪母亲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去禀报父亲院试上的事。
苏建恒的书房。
“爹,孩儿写好了。”苏舒一来,苏建恒便叫苏舒默下文章给他。
苏舒递给苏建恒,苏建恒览毕,对苏舒点点头,道:“你的文章入点新颖,写的不错。”
苏建恒把文章放在一边,忽然道:“你男装多有不方便,为父给你安排了一位懂医药的侍从,你且看着办。”
“是。”苏舒应下,又对父亲说起“夫人”一事“爹,孩儿救助了一位‘夫人’,把她安置在府中了。”
“嗯。”苏建恒在人到府里时就有小厮前来禀报过了,他对女儿冷清的性子有一定了解,没想到她救了人还把人带了回来,虽然苏建恒很惊讶,但也不过问,左右女儿决定。
苏舒看了看父亲,见他一点也没有过问的意思,眨了眨眼睛道:“爹不好奇吗?”
苏建恒不解地看向女儿,他要好奇吗?
见状,苏舒笑了笑,道:“那夫人病重,是她的侍从来拦孩儿的马车求助的,前面冯才的马车经过那侍从没拦,偏偏拦了孩儿的马车,孩儿猜想那夫人应是认识爹或是娘的,但见晓景姑姑并不认识,所以应该是认识爹了。”
苏建恒没想到那“夫人”居然可能是自己友人,以手掩唇咳了咳。
“只是那夫人还未醒,所以孩儿现在才说,但没想到爹如此信任孩儿行事。”苏舒眼睛清亮地道。
“好了,天色已晚,你且去休息,待人醒后,为父自会处理。”苏建恒面色尴尬地把赶苏舒了出去。
苏舒出来后,一名小厮过来点灯,恭谨地对苏舒道:“二公子,我名唤余晓,是老爷交代来服侍您的。”
苏舒心情颇好地对他点点了头,边走边对余晓道:“听你自称不是谦称,你之前不是奴仆的吧?”若是一般的奴仆都会以“小人”自称,而不是直接在主人面前自称“我”,之前那拦马车男子也是,想来应该不是一般的人或侍从。
想到此,苏舒停下来打量余晓,统一墨蓝色的侍从装在他身上略显宽大,比自己高半个头,看起来很是清瘦,余晓提着的灯,烛光映在他的脸上,苏舒发现这人居然有一双宽和温纯的眼睛,长相也是位居中上游。
苏舒不等他回答,惊叹道:“你既然是爹的人医术自然不差,气度又如此不错,为何来做苏府?”做奴仆?
苏舒没有看轻的意思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借着烛光余晓也看清了面前人,谁人能想到一女子能做到,“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丰神如玉兮,倜傥出尘。”一双眼睛清丽明亮仿佛能包容一切,一如当初,给那个乞丐的那份不分高低贵贱的维护。
余晓对苏舒笑了笑,眼里的温柔坚定让苏舒愣了愣神,只听风轻柔地把余晓的声音送到耳边:“自是是来苏府给您作,奴仆的。”一生的奴仆。
苏舒感觉余晓停顿的那一下有话未说,回过神见余晓已经举着灯走在前头等她了,可能是错觉吧?怎么感觉这人像是认识自己一样,苏舒心道。
不过苏舒没有感觉到余晓像今天那男子的算计的“认识”,反而是温柔,虽然颇感疑惑,但也就没有再多想,举步向前。
余晓的灯忽明忽暗只够照亮苏舒面前的路,他的脸则隐在黑暗,但他的心里却是欢喜,因为当初的小女孩真的做到了自己的誓言。
泛黄温馨的烛灯把余晓的记忆拉远······
“你以后一定会非常了不起的,不要理会那些,自以为是,枉读圣贤书的‘假读书人’!”扎着辫子的小苏舒一脸愤慨地对前面一群穿着白衣读书人比比她的小拳头,转头对小乞丐余晓说。
余晓出生起就在乞讨并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刚才一群衣冠整洁的读书人走过来,余晓便像往常对过往的路人一样,眼睛茫然又渴望地举着破碗对过往的他们行乞。
有一读书人本拿出钱袋准备给些钱余晓,哪知另一人拉住他并狠狠地盯了盯余晓,道:“陈兄,你不要解囊!这乞儿好手好脚为何不自己养活自己?偏要向他人伸手,我们家人的钱也是来之不易,这些路边乞丐就是祸害,给钱颇不值得!”
那陈兄觉得有理,便收回钱袋,与那人论道:“范兄此言有理,但太过激烈······”
接着一群读书人在余晓的面前开始以“乞丐的存在对天下是祸害不是”展开了论道,余晓乞讨多年没读过书,不会写字,更不懂大道理,但那天他感受到了什么是尊严,什么是侮辱。
余晓被读书人们围在中间评头论足,他茫然的眼睛第一次有了变化,是抹不开的浓厚的墨黑!余晓低头不语,默默地忍受,直到一声稚嫩的清喝传到他的耳朵。
“住嘴!”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裙,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挤进来,拉起余晓的手护着他大声地道:“你们说的不对!”
小苏舒还小讲不出大道理,只是与晓景姑姑出门玩见一群大人围着一个小孩在讲伤害他的话,她就放开晓景的手挤进来,护着小孩,一个劲地讲读书人不对。
于是引得他们哈哈大笑,开始说起女子与小人的区别,话语一下攻击起了小苏舒,余晓看着前面比自己还矮的小女孩,暗暗地想,这下她应该后悔过来维护他了吧,毕竟乞丐是他们说的“祸害”。
却没想到小苏舒反而转头拍拍余晓道:“你以后一定会非常了不起的,不要理会那些,自以为是,枉读圣贤书的‘假读书人’!”
眼睛明亮,笑容都带着信任,余晓惊怔住,因为没有水喝声音沙哑喃喃道:“为什么?”这么看得起他?他不是“祸害”吗?
那是余晓第一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什么为什么?”小苏舒听得不清楚,读书人们的声音太大,小苏舒就用力气喊道:“正真的‘读书人’才不是你们这样子的,我爹说了,只有没有用的人才会搬弄是非,对的人才是,寡言,改变事实的!你们不仅讲是非还说得不对!”小苏舒也不记得爹有没有讲过,但她就觉得他们做得不对,讲的不对。
“你小小一个人儿,还身为女子,又不是读书人,你怎知我们讲的不对?你爹又是何人?我们可是引经据典说话,可不是像一句话都要断好几次才能说出来的你一样。”读书人的言辞总是带着单纯的犀利。
余晓以为小女孩会哭,却没料到,小苏舒还是在大声应答他们的话。
“我若是读书,定会为天下人做实事,定会把你们当作反面,吾,吾日三省吾身!”虽仍是不可避免地断了一下,但小苏舒说得郑重。
“哈哈哈······”女子怎么会读书呢?还把他们当反面?先不说他们不是,就算是她也做不到!读书人觉得太过好笑,也觉得欺负一个小女孩没有意思,反而不再继续他们的论道,大笑后离开了。
余晓也知道男子才可以去读书,看着面前维护自己的小人儿气得红成一片的小脸,余晓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可以让小女孩变成男子的办法!
对一个给迷茫的人善意,温柔与维护,人们常常会记在心里,而对与从小就见识世间黑暗的乞讨儿余晓来说,他需要这份善意的维护才能存活。
······
余晓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他们的刻薄一直映在他的脑中,余晓便洗干净脸,常常偷偷跑去学堂钻狗洞混进去学得几个字,便被发现赶了出去;机缘巧合之下又拜得一位药师习得医术,他便一边学习,一边打听当年给他信任的小女孩的下落;几经波折取得苏建恒的信任,得知田县倒数忽然进甲榜的“苏风”,寻到了苏舒。
忽然,走在前面的苏舒出声道:“余晓?你为何以余晓为名?”
你是这黑暗的世间留给我唯一的晓光,所以我才叫“余晓”啊,余晓心下回答,开口却是温柔地回答:“求学医术时,药师取的名字,便以此为名了。”
苏舒看向余晓,暗道,倒是一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