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何胜君还可以依稀记得那个离奇荒诞的下午。
当年,他还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天真无邪。虽然和父母一起挤在深水埗区的棚户区里,住着几十平米的小屋,过着清贫的生活,可一家人却生活得平淡幸福。
打从自己记事开始,母亲便告诉他们是从大陆迁移下来的,让他不要忘记自己的根。所以何胜君虽然是不折不扣的香港本地人,但他却可以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小小的脑瓜子里也充满了对大陆山河的向往。可是,无论他如何纠缠,询问父母他们的家乡究竟是哪个城市,父母都会以其他理由搪塞过去。
直到那天。
那天正值周六,中午他从同学家玩完游戏回来,却发现父母并不在家。奇怪,平时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在厨房为美味的饭菜忙碌着,父亲则在客厅专心致志地看报纸。可是今天他们去哪里呢?何胜君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父母的身影,也没有找到字条。不过他并没有想这么多,自己随便热了点昨天的冷饭垫了垫肚子,接着便上床睡觉了。
南方的夏日总是格外炎热。虽然房间里那个小风扇吱呀呀地转个不停,可是窗外的热量还是一股接一股溜进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何胜君被热的满头大汗。但可能上午玩的太累了,他抵挡不住困意的袭来,慢慢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什么原因,何胜君莫名其妙地醒来。透进来的阳光还是那么毒辣,疲倦和炽热交织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脚步声,还有钥匙抖动的哗哗声。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
何胜君第一个念头是父母回来了,可是他实在太困不想起床,所以他依旧躺在床上,半睁着眼。
但后面他听到的却并非熟悉的父母的声音,而有一种老人才有的沧桑独特的嗓音,这让他不禁害怕起来。
“孩子,回来吧。”是那奇特的声音。
客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何胜君这会已经稍微清醒了点。他不敢出声,只能紧闭双眼,小心翼翼地侧身聆听着动静。
”爸,你回去吧,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是父亲!何胜君听出来了!可是为什么父亲会说爸爸?难道是爷爷?可是,父母和自己说过爷爷奶奶早已去世了!
”放屁!你混成什么样我还看不出来吗!不说你,我还担心我的小孙子呢!“
”爸,别喊了,孩子还在里面睡觉呢。“是妈妈慈爱的声音。
”爸,我已经警告过你无数遍了,不要相信1001号。他骨子里是冰冷的,不要被他迷惑。“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何胜君大气都不敢喘。
”我们帮助1001号假死以后,他便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自由会重新恢复了荣耀,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他现在是我们的人。“老人说道。
”好,那请你离开,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什么使命荣耀都和我们没有一丝关连。“父亲语气坚决。
何胜君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外面的那个“爷爷”。他下了床,扭动了门把。
客厅里的三人几乎同一时间震惊地看向站在卧室门口的何胜君。而在这个年幼的孩子眼里,现在只有面前那个陌生的老头。
明明是炎夏,老头却穿着严严实实,还披着风衣。和一般的老人相比,面前这个奇怪老头却年轻许多。一头夹杂着几缕白丝的蓬松黑发,脸上虽然分布着几条纵横交错的皱纹,大体却保养得很好。
这和他的声音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老头一看到自己的小孙子,紧绷着的脸顿时放松下来,一张大嘴咧开,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
“你好呀小家伙。还记得上一次看你,你还两三岁的光景,现在都长得这么大啦!”老头蹲下来摸着何胜君的头,还想将何胜君抱起来。
“够了!”,父亲气愤地推开老人,“胜君还是个孩子。他没有你这个爷爷,现在请离开我的家。”
母亲也走到了胜君后面,提起何胜君的手,带着他回到卧室。房门被缓缓关上,何胜君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只记得自己隔着门缝看到的,是爷爷那期盼发光的眼神。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爷爷,也是最后一次。
爷爷走了之后,何胜君便开始哭闹。他不仅是在怪罪自己的父母欺骗自己,更多是因为老人的离去。小孩子对亲情异常敏感,当亲人离开自己时,那种悲伤是不可抑制的。
父亲并没有去安慰何胜君,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很多事你还无法理解,等到时机成熟,爸爸会告诉你的。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家乡是哪里吗?爸爸现在可以和你说了。”
“我们从首都来。”
经过了一晚的伏案工作,一身疲惫的何胜君看了看手表,已经凌晨四点半了。乘着还早,他伸伸懒腰,走出了帐篷。
一路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和加班的研究员,基地倒是挺冷清的。这一个月来,大门的研究工作有了一些进展。他们已经成功捕捉到大门散发的那种特有气体,正在进行下一步的分析。
前几天,他还强制给董科放了个短假,让这位辛勤劳苦的老人可以休息调整一下。可是院长走了之后,何胜君倒是不太习惯了。董科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同事,更像是自己的故友知己。
他就这样边思考边散心。走到外围时,在微弱的晨光下,何胜君发现前面似乎有一个人影。那影子飘忽不定,这让何胜君起了疑心。
他加快了脚步,往那人走了过去。基地是军事封锁区,是绝对保密的。如果有人故意或无意闯了进来,那后果都会不堪设想。
“这位同志,请问你是哪个部门的,在这里晃悠干什么?”何胜君先发话了,他要看看此人是否是基地的工作人员。
那人没有回应,不过已经停止往前的动作,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一棵古树下。
山林幽深静谧,小道上此时就只有何胜君与那怪人二人。何胜君提高了警惕,附近没有听到士兵巡逻的声音,自己也没有佩戴通讯装置,他不敢断定自己是否会遇到危险。
走到距离那人十米左右时,何胜君依旧看不清那人的穿扮。那人故意站在阴影下,并且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这时,那人突然转过身来,何胜君闭闪不及,全身暴露在那对凶狠无比的眼睛之下,被死死地盯着。
霎时,何胜君感到头痛欲裂,他觉得好像有无数把锋利的刀尖刺入他的大脑,身体也被控制住了,动弹不得,犹如一个待宰的羔羊。很快,无数往事飞速地从自己眼前浮现略过。这是一部记录他人生的长电影,一幕幕曾经让他流泪、喜悦、忧伤的刻骨铭心的场景化为一个个气泡飞向那人。无论何胜君怎么努力,也无法摆脱那双眼睛的死亡凝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埋于心的隐私被他人肆无忌惮地浏览,这种痛苦甚至比肉体遭受的还要严重数倍。
那人移开了目光,何胜君也无力地倒在地上,刚才那几分钟对他来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他已经花费了所有力气,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你好呀,同志,你貌似藏着挺多秘密的。哈哈哈哈哈!”那人放声大笑,尖锐的笑声响彻山林。
“如此年轻有为的政府高官居然是自由会的成员,还是何氏家族的后代。呦呦呦,真是可惜呀!”
何胜君绝望了。
“你到底是谁?修正者?”
那人走到何胜君跟前,摘下面具,露出真容。
何胜君一看到这张脸,瞳孔极烈扩张,心率加速。
“不可能,你已经死了,是我爷爷亲手终结你的!”
此人正是修正者1001号。
“我之前已经死过一遍了,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吗?哈哈哈哈!”,1001号讽刺说道,“我相信你有太多疑问,很快你就会知道了。不要怕,你还有朋友陪你。”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