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我总喜欢坐在石头的门槛上向街道那边望去，可以从中午坐到下午，从热坐到快着凉。等待我母亲回家。
她曾经是一名普通的记者，与我父亲于1972年在德国慕尼黑上相遇，她那时不过25岁，跟随中国的奥运代表团去了他乡异国，在被“慕尼黑惨案”吓到后差点就直接回国，她死之前都一直庆幸没有提前回国，因为那样就遇不到我的父亲了。
她年纪轻轻就怀了我，是回娘家养的胎，顺便修养了2年才带我回的城。外婆家是乡下，农田里总有金黄的植物，高大又挺拔，每次回去过年我都喜欢在狭小的走道里从开始跑到结束。
乡下总是不可思议的。我就曾在炎炎夏日时穿着白色小裙子走在小路上，听着水牛“哞哞哞”的叫声，擦着汗，然后发现树干上蝉蜕了的皮。兴致勃勃爬上树拿下来后屁颠屁颠跑回母亲的怀抱。因为听外婆说过蝉蜕的皮可以入药。
又或者是和邻居的孩子去捅蚂蚁窝后被叮了，哭着跑到母亲面前，然后在母亲亲切的安慰和温柔上药膏中破涕为笑 。
尽管那时很多人看不惯我这个“异类”，但只要母亲不嫌弃我的话就够了。我那时总是天真的这么想。可他们只会越来越过分。
什么抓虫子，作业本上写字什么的现在看只是恶作剧而已，最严重也不过把穿着白色衣服的我推到泥坑。我只记得那天我是哽咽着走回家。母亲不过问我发生了什么，告诉我“辛苦了”，然后帮我洗澡、换衣服。像为婴儿换尿布一样平常。
我只低着头，说不出任何话。
她察觉我的异常，起了薄茧的大手把我小小的手包住，看着我的眼睛，无奈又认真，
母亲“即使人长的不一样，但那颗善良的心每个人都有。心灵与智慧是区别人与其他动物的方法，虽然总是死后都会去同一地方，但人总流几种血型的血，有相同结构的皮肉组织，白色的骨头与爱的追求。 你可能听不懂，但我只要你明白，疼痛是人们交流的情感，痛楚是人们崩溃的情绪。 相同的经历会让你们对彼此感同身受，但嘲笑和欺负就是伤害，就是痛楚，无论大小，总会使人崩溃。我的玲月，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想伤害任何人。”
母亲受到的教育很好，祖上有当过官的，看大清亡时见好就收带家人来了乡下，隐姓埋名活得很好。我想，外婆也曾给母亲唱过摇篮曲，在寂寞的夜，总是最后一个睡去，清晨又第一个醒来，准备美味的料理，开始元气满满的一天。
外婆年事已高，眼睛总是眯着，对母亲关爱有加。母亲是她最小的孩子，其他的两个孩子已经出了意外，丈夫也死了好多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起她总会很安心。
母亲会为我炸栆做绿豆饼，外婆会为我煮汤圆包饺子，过年时我们喜欢在外面龙眼树下吃饭，还可以随时采摘龙眼和田地里的蜜瓜来当饭后甜点。这里的人总是很亲切大方，“偷”这种行为都不存在，喜欢就拿，适当就好。
我很喜欢乡下，可惜我终究要在城里生活。过了今年也就是1988年，我就有15岁了，外婆已经躺在床上，母亲也像感染了什么疾病身体逐渐不好，家里留下的积蓄快要见底。没有人做主。这最后的钱救谁？
就像我一去不回的童年。
记朝阳，记过往，敬自由，敬死亡，爱故乡，爱明天。
感谢母亲。
————1988.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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