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兄弟我千里迢迢来看你了。”
青衫男子将一坛白瓷酒瓮拍在木桌上,掸掸衣上灰尘。
泫熙并没有什么动作,目光从竹简上转向他,“还没找到?”
“没,哪里有这么好找。”男子大咧咧地伸左手去拿碟子里的苹果,手腕上隐隐有一行字,“不过,有些眉目,朽阁那些人说,她来这里了。”
泫熙颔首,将竹简放下,“天下这么大,颜兄靠什么去寻?”
那人抬眸,赫然是颜如清,他扬扬手腕,似乎是得意地炫耀,“靠这个,我们结了魂契的。”
泫熙冷笑两声,阴恻恻道,“你还要和个登徒子一样,去看姑娘的手腕?”
颜如清一噎,只当是泫熙注定孤独终老的嫉妒,“泫熙,你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
泫熙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觉察界异常,不由得抿唇。
“师妹别害怕,来来,师兄们给你当垫背。”
“是啊是啊,闭着眼跳就好了。”
泷月站在高墙上,扶额看着一群眼巴巴害怕她摔死的师兄们,内心的离谱犹如滔滔长江水,奔流到海不复回。
手撑在墙沿,一个利落的翻身,衣袂翻飞,泷月在师兄们惊叹的目光里稳稳落地,拍拍手,一脸惊艳到众人之后的傲娇,“本姑娘自己可以。”
“师妹好身手!”
“哈哈,小十一长大了。”
“走走,喝酒去。”
泷月从小就和师兄们混在一起,大大咧咧也得像个男孩子。
和他们勾肩搭背的模样,
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瞬间,
很像个俗世的凡人吧。
泷月在时空里兜兜转转,在红尘摸爬滚打,一点点学习着如何平凡。
从前的她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是天下中心。
不论是关门弟子,还是魔界至尊。
到最后,都好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喻尘才是师尊的关门弟子,才是师尊的唯一,从前师尊对她的好都成了旁人嘲笑她的谈资,她不再合群,被所有人排挤。
而在魔界,她厌恶杀戮,被同族视为异类,为了合群,她不得不学会饮血的日子,浸泡在血腥里的日子,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就像一具腐烂成骨的行尸走肉,只知血肉腥臭,不知凡尘烟火,她终于合群了,也不可避免地被名门正道视为无恶不作,最终,不得善终,掩埋荒野。
她那遥远的前尘就好像一场糟糕的噩梦,做了数十年,在跌落深渊的时候才惊醒,可已是无力回天。
酒精麻痹神经,她眼里的世界天旋地转,酒家的旗帜在夜风里飘扬,冷风扑在醉醺的脸颊上,有种撕裂的痛感。
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跳动,可脉络里流淌的血液是那么肮脏,她往后一仰,星辰入眼,明月高悬,她笑了起来,嗓音沙哑,眼泪却顺着两腮流淌而下,不可抑制。
言希静静看着她无声啜泣,身边的师兄弟早已醉得四仰八叉,他没有出声,担忧写在眼底,却难宣之于口。
他一直都看得清,无奈地扯扯唇角,也许,这就是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旁观者不当言,奈何他已是局中人,落子无悔,入局无回。
“师妹,该回了。”
言希苦笑着拍拍泷月的脑袋,试图唤醒她,却不料泷月一把捏住他的手腕,抬起的眼眸满是寒霜,凌厉如冰星,“滚。”
这语气,绝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师妹,言希警惕起来,“你是谁?”
泷月却好像大梦初醒一样地迷瞪起眼望他,“啊?师兄,怎么了?”
“无事。”言希凝眉,却是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师兄先送你回门派。”
“那......师兄们呢?”泷月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师兄们有办法的,师妹你先睡会儿。”
泷月乖巧地点点头,脑海里隐隐作痛,她只觉得很疲惫,迷迷糊糊感觉有个人背起了她,小心翼翼地托着她,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晚风微凉,但那人的后背却是温暖的。
泷月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嘟哝,“师兄......”
那人的身子僵了僵,但没有停下,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把她往上轻轻托了托。
过往的巡逻弟子看见了,先是一愣,随后恭恭敬敬道,“仙尊。”
泫熙只是颔首,示意他们安静,背着醉成烂泥的泷月往小院走。
泷月蹙起眉,好似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圈着泫熙脖颈的手攥紧,无意识地挣扎。
泫熙停住步子,害怕她就此摔下来,右手轻轻按住她的手,左手扣紧膝弯,泷月颤抖的嗓音却随着晚风落入耳中。
“师......尊,不要......杀我。”
夜露深重,月色如水,仙尊站在冷风里,却觉一身血液如冰,早已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