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宅院的周子舒，坐在书房里，看着今天多的摞成小山的情报，叹了口气。连开了七八个竹筒，竟全都是琉璃甲满天飞，武林大小门派为了争夺琉璃甲自相残杀的消息。周子舒脑海里 不自觉地浮现出在天窗的地牢里“审讯”温客行时的场景，那时他曾说，武库的巨大诱惑足够让那些正道君子“上演一场狗咬狗的大热闹”。周子舒的食指和拇指搓了又搓，若有所思。
周子舒把满桌的竹筒拨到一边，拿起一只做了红色标记，刻了精巧的梅花，明显与其他竹筒不同的一个，打开，抽出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鬼谷。
周子舒猛的站了起来，连带翻了身后的椅子都没有注意。
他缓神了片刻，对着窗外下令，“叫毕叔过来。”
叫来毕长风，周子舒也不多话，直接将纸条递到毕长风面前，说道：“叫九霄回来吧。”
毕长风点点头，可马上又摇摇头，“九霄那小子向来在外面野惯了，况且他也知道，你总叫他回来，是想让他接管四季山庄，恐怕这次也和以前一样，根本叫不回。”
周子舒”哼“了一声，笑道，“这次他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可是········”
“你就说，晋王下令，七日后查抄静安郡主府，若他回来，此事交给他办，若他回不来，此事就交给段鹏举办！”
“呃······是！”
送回毕长风，周子舒扶起椅子，坐回桌前，他把手伸进桌下的小暗格，再拿出来时，手上多了晶莹剔透的一小节弯形物件，正是周子舒用一身鞭伤换来的那块琉璃甲。
周子舒摩挲着琉璃甲，从圆月初上，思量到月上中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将琉璃甲揣入怀中，起身向温客行暂住的小院走去。
周子舒摩挲着琉璃甲，从圆月初上，思量到月上中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将琉璃甲揣入怀中，起身向温客行暂住的小院走去。
周子舒来到“熟悉”的小院，院门大敞，温客行正背对着院门，坐在院子里梅花树下的小桌旁，桌上摆了两壶酒，均未开封，这个架势分明是在等人。
周子舒刚走进院落，就看见温客行手中的扇子摇了摇，也不回头，只是抬手把眼前酒壶的蜡封拍开，小喝了一口，“周首领，小可 可是等了你大半天呢~“
看见周子舒来到了温客行对面，温客行便将另一壶还没开封的酒拿起来，递给周子舒。
周子舒低头看了一眼，突然笑了，他没有理会温客行递来的酒，反而向他的另一只胳膊伸出手。
周子舒的手抚上温客行的手肘，手腕翻转，指尖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下，抚过小臂，摸过手腕，滑过手背，最后终于蹭过指尖，夺过温客行喝过的那一壶，仰头灌下一口，任由溢出的酒水沿着形状精致的下巴，滑过喉结，没入衣领，最后在胸口晕开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水渍，周子舒向温客行隔空举了一下酒壶，“今晚的月色很美哦~”
说完 不等温客行回应，脚尖轻点，飞身而起。
温客行抬眼望去，只见周子舒腾在半空，身法极其飘逸，发丝飘动，双臂伸展，宽松的上衣和下摆之间，收紧的细腰更加明显，裙角整个散开，在空中不断翻飞。
周子舒在房顶落下身，回过身看着温客行。他身后明亮的圆月成为背景，映出周子舒清冷孤高的轮廓，竟带出几分悲天悯人的味道，温客行觉得，他的阿絮越发像一位仙君。
温客行敛下眼神，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阿絮，他思忖半天，拎起酒壶，跟着周子舒来到屋顶。
两人歪在房顶上，手肘撑着屋脊，望着圆月并肩而坐。
“不知周首领今日来，所谓何事啊？”
“你说呢？”
温客行笑了笑，“还能是为了什么？要么是因为昨晚做了鬼的那几家人，要么是为了琉璃甲，再不然就是为了你的小晋王。说吧，是哪个？”
周子舒也不介意温客行阴阳怪气，坦然地点点头，“都有一点。”
周子舒的坦诚，反而让温客行惊讶起来，
“那周首领是准备替那几家人讨回公道喽？“
周子舒想起情报中的惨状，叹了口气，“讨回公道倒不至于，但他们确实无辜丢了性命。”
温客行“哼”了一声，然后极夸张的做了个“好惊讶”的表情：
“啊？他们难道不是阿絮让我杀的吗？”
周子舒惊讶的看着温客行，他一点也不意外温客行看出他的意图，段鹏举也好，孙侍郎也好。毕竟他从不认为 能够凭一己之力震慑群鬼的万鬼之主，真的是个色迷心窍的傻白甜。但他很意外，意外温客行会把这话明白说出来。
他以为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游戏和较量，可今天，他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温客行想的，又是什么呢？
周子舒来不及多想，他今晚有他想要做的事情。
周子舒看着温客行，坦然地说，“我的确希望能借鬼谷的手，除掉户部侍郎，可是另外那两人，乃是孙大人临时起意，才被拉过来喝酒，谁知就这样丢了性命。我愿以为鬼主大人也能明白的。”
温客行听出周子舒口中的惋惜，却只有不屑，“明白又怎样？请鬼主亲自动手，哪有不收点利息的道理？再说，几个人而已，杀了就杀了，有什么了不得的？”
听到这话，周子舒不自觉的严肃起来，“人命关天，岂可儿戏？”
“人命关天？哈哈哈哈哈······”温客行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大笑起来，“难道周首领就没有杀过无辜之人？”
周子舒举起自己的双手，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
“杀过，自然是杀过的，权欲泥沼，身陷十年，怎么可能没有染过无辜人的鲜血？”
“那你还敢来指责本座？”
“指责不敢说。”周子舒抬起头，看向月亮，”我杀过无辜之人，很多，很多。或杀人灭口，或斩草除根，但是！我知道我为的是什么！”
周子舒双拳突然握紧，”所以，尽管午夜梦回，我总能梦见一个个本该鲜活地过着安稳日子的人，满身鲜血，死在我手里。可我不后悔！若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杀！江山大义，万世太平，莫说这些人，便是我自己的性命，我也从来没有放在眼里。从我还年幼起，从我答应过父母，师傅，答应过庄里兄弟，答应过先皇，晋王，从我创建天窗那一刻开始，我就做好了舍我一身的准备，无论是重伤，身死，还是一身污秽，我都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周子舒突然收回视线，直直地看着温客行的眼睛：“老温，你是为了什么呢？”
温客行被问的一愣，默默低下头，周子舒紧紧地盯着温客行的表情，看着他被问的突然发愣，不自然地躲开自己的视线，随后像是陷入沉思，又像陷入回忆，最后眼神从悲伤，绝望，逐渐变成狠戾和疯狂。
周子舒收回视线，心里有了计较，“他要寻仇。”
“老温？”周子舒叫回温客行。“你父母若是在的话，我猜你定然是个翩翩风流的公子哥，嗯～搞不好还是个样样精通的纨绔~”他放轻了语气调笑。
温客行听了这话，心情稍好。“阿絮这是在夸我吗？”
周子舒一笑，“就算是吧~”
温客行呼出一口气，“可惜啊，我那个贵气的爹，我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虽然日子过不成纨绔，但很小的时候，我娘和舅舅待我很好。”
“你娘一定很好看。”
“阿絮怎么知道？”
周子舒看着温客行脸，挑挑眉。
“哈哈哈哈·········”温客行得到“赞赏”，开心的大笑起来。得意的说，“我娘可是天下闻名的美人，有品，有貌，还有才，依我看，不管这世间什么了不得的头衔和身份给她，都配不上她~”
周子舒像是分享到了温客行的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可惜·······”温客行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悲伤从他身上一点点溢出来，像是马上就要将他吞噬，然后把他溺毙在里面。周子舒看着这样的温客行，突然有点慌。他只来得及听到温客行念叨了一句，“娘亲和阿絮都有很漂亮的蝴蝶骨·······”，就再也听不下去。
“老温？老温？”周子舒伸手抚上温客行的小臂，紧紧握住，像是想将他唤回来，给他支持。
温客行抬头看向周子舒，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一向口齿伶俐的周子舒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温客行先开口，“我没事。”
“不管怎么样·······“周子舒犹豫着开口，”我还是谢谢你娘，能让我遇见你。”
“还有舅舅跟罗姨。”温客行认认真真的补充。
“好好好，还有舅舅跟罗姨。”周子舒笑着，哄孩子一样答应。
温客行歪过头，“那我该谢谢谁呢？”
周子舒认真思考了一下，“若说我们能相遇·······也许，该感谢老段？”
“老段？”温客行疑惑。
“段鹏举。”
“？？？”这是满脑袋问号的温。
“哎。”周子舒叹了口气，“就是牢房里那个丑八怪。”
“哦哦哦，是他啊。”温客行恍然大悟，认真思考了一下，“········嗯，也对~“
说完两个人默契地笑成一团。
等到空气再次安静下来。温客行问周子舒，“阿絮啊，你就没有想过，你想要什么吗？”
周子舒疑惑，“我？我想要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不是。”温客行否定道，“这不是“你”想要的，这是你父母想要你做的。再说，这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你也半分都没享受到啊。我是说，你想要什么？”
“我······”周子舒突然觉得，这温客行问的话，怎么比师傅考校功课还难答。他只好再次试探着开口，“我还希望四季山庄能发扬光大，传承不绝。”
“这个也不是，这是你师傅要的。”
“那·······希望此番事了，兄弟们都能全身而退。”
“阿絮啊······”温客行的语气心疼又无奈，”你就从来没有为自己想过什么吗？哪怕想想也好啊？”
周子舒看着温客行还是有点不明白，“我想了啊。”
“我的阿絮啊·······”温客行呢喃着，突然长臂一伸，揽过周子舒的肩膀往自己方向一紧，毫无防备的周子舒轻易就被带进温客行的怀里。
周子舒对着温客行翻了个白眼，嘴上说着“胡闹！”，然而身体却并没有挣脱开去。
周子舒喝了一口差点被冷落了一晚上的酒，之后用袖子沾了沾嘴角，顺便理了理随着动作有些凌乱的衣领，他突然摸到怀里藏着的写着“鬼谷”二字的情报，和他专门带来的琉璃甲，斟酌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老温，你那鬼谷，是什么样子的？”
温客行没有多想，只当是话题还在继续。“那个鬼谷啊，很不是人呆的地方。”温客行也喝了一口酒才继续说，“你可知 鬼谷的谷，不是山谷的谷，而是蛊虫的蛊，那是一个蛊池，百鬼撕咬，人间炼狱，只有强悍到可以吞噬一切的蛊王，才有资格活下来，号令群鬼，生杀予夺。“
周子舒听完，久久不能言语。他自问这么多年来，也是腥风血雨，悬崖边的刀尖上走过来的，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硬是让他不敢细想，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周子舒抬头看着面色如常的温客行，想不出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他把这样生不如死的话 说的如此云淡风轻。
“老温，你做鬼主多久了？”
“大概，八年了吧。”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除了·····“琉璃甲”？”
“我想活着，我想活下来。”
“老温？”
“嗯？”
“明天我陪你逛街可好？”
“好。”
“老温啊，八年鬼主，你是在鬼谷长大的吗？”最后这句话，周子舒怎么都再也不忍心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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