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进入暮春,雨季比往年要提早一个月。
又一次电闪雷鸣,把暗沉的院子照得大亮。
嬴芮坐在自家书房里,书桌下散落着十数团写废了的上好宣纸。
本来是要给皇帝写公文,结果这外面雷雨声不断,稍微停一会儿像喘口气似的,人正要入神写点什么,就又被新一阵的雷声打断。总停不下来,搅得心烦。
嬴芮也不知道在烦躁什么。
陛下交代大理寺彻查刺客和匈奴使团。结果不出三日,匈奴使团于狱中暴毙,刺客逃脱。
看来这不能确定的敌人已牢牢将五指深入朝堂,随时有可能将律岑湛的命脉扼住。
当然律岑湛也不会坐以待毙。一边命宰辅大人出使西南苗疆,联合夷族,一边命户部往东南沿海富庶地区增收赋税以作军饷,另一边,则派出覃将军,带兵前往玉门关。
如若匈奴不退兵,即刻开战。
陛下交代给嬴芮的事情,就是这几天的京城安全。
起初没人留意这雨,往年这么泼天雨水也不是没有。
洗涤了一番房屋道路,让整个京城刷然翻新。
皇宫的琉璃金瓦和朱红宫墙,洗去了尘土,颜色簇然一新,雨后起了雾,屋顶檐角又雾蒙蒙的,地面上的薄薄积水如一面镜子,天生的云就倒映在地下。
人走在宫里,如若置身于画卷中的天宫仙境。
然而,正当达官贵人们赏雨饮酒吟诗时,城中高处的水都流向了低处,低处的水本来应顺着下水道流向城外的河流,可此时河流的水已暴涨开来,更多的水顺着下水道,倒灌回了城里。
城中低洼的地方已积满了半屋来高的水。
穷苦人家住的土屋,茅草房,被水一泡直接倾倒,穷人无处可去。
而靠近皇宫的京畿重地,二十四官道通通变成了变成了河,十二坊就如河上行走的大船,而百姓的物件,溺死的禽畜,就像船上扔下来的垃圾,在污浊的水上飘荡。
京城顿时就变成了一座浑浊而散发死气的泽国。
这真是大魏建国百年来不曾有的事。
嬴芮早上上朝时,已向陛下建议。
由京城的驻军,扎了皮筏,再挨家挨户搜人,把人就近转到城内寺庙,可暂时住在佛塔等高大的建筑里。
朝廷再出钱向城内粮商购买米油面食,让已经失去家宅的百姓不至于再挨饿。
还得向各药店购买治疗伤寒,破损等药物,发放给大家。寺庙里日日煮好汤药,防止百姓染上瘟疫。
陛下当时就准了。
嬴芮下朝后,路上积水已没过半个车轮。可想而知,在那些地势低洼之处,水得高成什么样子。
一墙之隔,如天上地下。
嬴芮绞者毛笔,想着之前给自己的磨墨的人,那两片像蝴蝶飞舞一样的袖子,不知觉地脸上就噙着笑意。
那贪吃又爱偷懒,仗义又狡猾的小书童,居然跑到玉门关去了。
一想起玉门关,嬴芮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不是不知小书童的本事,却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不仅胆色过人,还心细如发。
小桃居然调查到了玉门关当地县府的贪污舞弊,把边疆盘根错节的隐秘又险恶的人事和利益关系全都梳理下来。
这其中得花费多少个日夜,且这其中又得有多少艰险,可谓命悬一线也说不定。
可是却绕过自己这个正经主人,把写来的信发给了覃芷,着实令自己有些不快。
虽说覃芷身为军人,治理边疆弊端正是责无旁贷且手到擒来,写信给覃芷是最便捷有效的,但自己就这么被忽略掉,总归有那么点失落。
嬴芮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终于再次提笔。
这回用的是带点潮湿水汽的竹笺。
写完再用蜡封好,却想起来现在外面都是水,驿馆哪管送信,于是只能将信放在一个檀木匣子内,塞到书架上。
你且在外面好好玩耍,等我哪天亲自去边疆把你抓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