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荔桃提着小饭盒,里头装着青稞窝窝头,红薯干,牛尾碎块,是给自己准备的午饭。
又到县府领了份活。这回不分牛,羊,猪,把已经剥了皮的整只,开膛破肚,把能用的内脏取出来,割下大块的肉,剩下的连肉带骨头要切块。
荔桃默念了九遍净心咒,又双手结印,朝东西南北四方恭恭敬敬地鞠个了躬。
有些动物血淋淋地睁着眼睛,荔桃先把那眼睛抹上,再高举砍刀,一力斩下头颅。
已经死僵的动物不会喷血,只有些许未凝固的血,顺着断口汩汩流出。
荔桃把头竖着摆放在大木盆里。木盆底层撒着一层泛黄的粗盐,一下子就被血水染成半黄半紫。
将尸身的血水滤到水槽荔桃,再对着下颚到下腹利落地划拉一割,那动物顿时被开膛破肚,内脏全露了出来。
荔桃小心翼翼地把各个内脏取下来,再分别放到各个盆里,抹上盐。
再取来一瓢水,把血水冲干净,拿利刃三五下把大块的肉都割了下来,荔桃凑近鼻子一闻,还好,只有腥味,没有腐臭,还能吃。
再接着,又拿起砍刀,把骨头咚咚咚地剁好。全部再码到各自的大盆里,再腌上盐巴。
就这么一个回合下来,荔桃后背已汗湿。天气又冷,仓库为了防腐也放了大量的冰,真不好受。
“小兄弟,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干活还挺利落。”
荔桃顺着话音看过去,这是一个皮肤蜡黄的中年男人,眉眼处布满细纹,土色的棉布直筒袍外,套着一件沾满血和油的围裙。
荔桃点了下头当作打招呼。继续搬出一只幼牛,心中默默地唱着往生咒。
那大叔停下手头的活,绕到荔桃身边,看着荔桃手里的动作,熟练,流畅,没有丝毫停顿。
大叔又顺着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打量荔桃的脸,只见那眉目秀气,神采坚定,纤薄而红润的双唇紧闭着。
“你几岁啊,看你样子是中原过来的吧。父母呢?”
“不在了。”荔桃砍着骨头,刀板相撞掩盖了说话声。
“别的娃娃跟你这么大,不都在父母怀里撒娇呢吧,你念过书没呀。”
“识字而已。”
“是在老家过不下去了才过来的吧。”
“来投奔叔叔,给我安排了这份工。”虽说荔桃见眼前的大叔没什么杀伤力,但自己这副身躯也并非刀枪不入,还是老老实实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扯一点点谎,莫要让人以为自己真的孤身一人的好。
“什么坏心的叔叔,居然叫你来干这活,小小年纪,不让你去学堂念书,就是去学武术将来从军也比这杀猪强。”大叔为荔桃的遭遇抱不平来。
“没事的,这个干完了再找其他办法。”
“咳,你这就是实心眼,你看看这,这些肉啊,到时候指不定送到哪儿,或者直接就让官老爷们扔掉,那些工钱啊,你也领不着。”
“我知道的,能领点肉回去吃就行。”
“哎呀,傻小子,这些肉哪分得到你手上啊,发给你的也吃不饱。那门口不都有人检查看人偷拿了没有。”
“说够了没有!”门口一巡逻的府兵大喝一声,鞭子就甩了过来。荔桃眼疾手快,拉着大叔蹲下,两人堪堪躲过鞭子,“别偷懒,继续干活!”那府兵又嚷了一句,收回鞭子走了出去。
大叔与荔桃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合力搬出牛尸,继续做着开膛破肚的活计。
待到天色将晚,荔桃分到了一只猪肝,荔桃觉得此时自己的脸色跟猪肝也差不了多少。
等回到暂居的小土屋,荔桃连澡都懒得洗,赶紧拿出纸笔开始把这些天的各种耐心探寻到的都记了下来。
牛羊尸的存储,分尸的过程,以零散碎肉代替工钱发放,已分好的肉又悄悄地被府兵们运到何处,本地的官员都有哪些,事无巨细,洋洋洒洒。
想了想,又把打听到的同时干活的人名都写上,这些可都是证人。
但是,信要发给谁好呢?
陛下?那律岑湛不一定能看见这封来自一个不起眼的人写的信。
师尊?不了,直接忽略。
嫣筠公主?公主性格冲动,算了。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荔桃提笔蘸墨,又拿起一张纸,写道:“覃芷将军一直深受本朝百姓爱戴,现奴将此事完整而真实告知,望覃将军能上达陛下,为边塞百姓做主,为朝廷肃清一方中饱私囊的蛀虫。”落款,小榕,太傅嬴芮前书童,于玉门关。
覃芷肯定不知道小榕是谁,但写嬴芮的书童,那覃芷看在嬴芮这个未婚夫的份上,也会仔细考虑信中内容的真实程度。
就这么着吧。实在不行,再亲自跑一趟。
荔桃找了本处的驿站,悄悄地把信送了出去。
第二天,荔桃走出小土屋,却见那大叔站在门口等。大叔乐呵呵地说:“小兄弟,吃饭没啊,走,你大婶蒸了白面馒头,来吃几个。”
荔桃盛情难却,只能跟着大叔来到他的家。
家中三口人,阿布叔,阿布婶,还有个女儿叫阿兰,约摸也是十二三岁。
阿布叔的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回鹘人,玉门关的仗打完了,阿布叔在此出生。后来他也成为了哨兵中的一员,在此娶亲,直到女儿出生才退役。
阿布婶热情地把白面馒头往荔桃碗里塞,笑道:“小伙子还在长身体,赶紧吃,多吃点,来来来,夹点酸菜。”
桌子上除了白面馒头,就是一碟酸菜黄豆,一碟肉末豆角,一碟腌萝卜,还有一小盘牛肚牛肠。
荔桃沉默着吃着馒头,这种规格在本地就是过年的水平。
荔桃一边思忖着如何才能让这边的百姓吃得好一点,一边疑惑着他们为何要请自己吃这顿大餐。
馒头甜且发软,夹着热酸菜黄豆,再佐以切碎又熬烂了的牛肠,还真好吃嘞!
“爱吃吗,来多夹点,”阿布婶又舀了一大勺牛肚到荔桃碗里,“这么俊的小伙,以后常来婶家吃饭哈。”
“可不嘛,等过几天叔给你再找个工作,你看你,人也机灵,也不犯懒,咱再找个能养家糊口的活干,总比在那堆死肉里熏着强。”
“老头,饭桌上别说这个。”
荔桃吃到好吃的,总会情不自禁嘴角上扬,荔桃感觉到对面的阿兰在偷偷打量自己,只好抬起头来,却见阿兰羞红了脸,阿兰禁不住这么对视,赶紧把脸埋在馒头里。
荔桃忽然明白了。
这家人是要找个上门女婿。抱歉,姐妹,我虽然外表是男的,但我的灵魂是女的,和你一样喜欢男人。
从那之后,荔桃就尽量避免和这家人接触,更别说来他们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