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风阵阵,墨泼青云层层更深。尤其是那凭空荡开的一笔浓墨重彩,生生将这道不明的千头万绪染频频点渲,终透烂宣纸,溃不成军。
“邝露,你可知罪?”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这样问她,更别说站在这样的高度,以这样的角度,如同审视、带尽失望的……俯视她。
啊,也不全是。好似在那遥远到早已辨不明的曾经,他朦朦胧胧的说过什么……窥视上神,你可知罪?
来回拉扯的思绪屡屡交织现实梦幻,他凭空生出逃避的冲动——她还会同那日般吗?明眸皓齿、坦然无畏、言笑晏晏:知罪,殿下尽管治罪。
如此,他当如何保她?
而邝露似未见叠叠天兵,仍是垂眸浅笑一如往昔。鬓发随俯身的动作滑下肩头,随即又被狂风携带四顾拉扯,只听她恭敬拜道:知罪。
未等润玉再出声相问,邝露已轻卸桂冠,不顾碎发凌舞更甚,双手捧上那象征着身份、地位、权利、乃至至尊信任的星耀仙冠,曲膝而跪道“然,邝露不悔。这华冠丽饰,邝露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她意欲何为?
润玉心中登时警铃大作,虽说近年二人屡屡政见不和,亦有几番罚俸思过以示惩戒。可他到底笃定邝露无论如何均不会舍他而去——她会同他一起,见识这六界盛世、四海升平。
这是他和她的六界四海。
众将皆在,润玉须顾忌皇家威严,不得肆意相问。然眼看邝露一叩再叩,胸中阵阵酸楚、更兼澎湃委屈嘲哳不息,她怎能叩他!她怎敢叩他!!!
却见邝露自嘲一笑,继续道,“无论陛下当真对太巳府心存顾虑,还是单单意图借刀杀人巩固皇权,既如今陛下听信谗言,判我太巳府谋逆之罪,那邝露别无他法,唯有为太巳府上上下下百口人生存而战罢!”言毕之时,水蓝灵力祭剑为号,墨色雾霭渐出大片兵马飞驰而来!众将见状忙团团围住润玉护驾左右,只待一声令下即刻杀敌!
崖风呼啸。微凉雨丝渗入脖颈,惹得袖中双手抖若筛糠,以至堪堪松握剑柄,枉论再出全力。
朝中毒瘤久矣!判太巳府谋逆只是为逼毒瘤的其中一计!何况他本计划事成之后,将以邝露除奸有功、更添太巳府多年辅佐有力之名,封邝露为——上元天后……
邝露向来知他懂他,如何识不破这寻常小计?
除非……她……不信他了。
轰!!
这念头砸的他险些跌落云间。她不信他了!怎会如此!如何至此!
来不及思虑更多,兵士已驰至眼前。看这装扮风格、随身武器并非天界所有,润玉不禁眸色更深,谁借她的兵马?胆敢插手天界内务,当真不知死活!
“邝露,你执意如此?”他一缓再缓,方压下喉中声颤。
其实他更想问:你的……上神之誓呢?
可他更怕她答,这神籍,削了也无妨。
若无神籍,她去哪都不利吧。
“陛下说笑了。邝露分明是不得已为之。”列阵布阵一气呵成。润玉却不自觉地、难以移开双目的、盯着她的耳坠。
他曾为她的的耳坠斟酌良久,总觉得璀璨繁星或许比珍珠更衬她的肤色。
箭在弦上、不发如何?“众将听令,捉拿罪臣邝露!然事关重大,不得伤及仙子分毫!违者、斩!”
箭雨蔽天,杀伐不息,两军相拼,各为其主。
润玉未动,满目悲凉只盯邝露。到底还是邝露率先移开目光,拂袖浅笑道,“天帝陛下此后安好,罪臣邝露自此告退。愿天界长盛不衰,愿陛下得道桃园,愿你我缘尽……不复相见!”
言毕当即纵身跃下险崖。润玉大惊,飞身而至意图挽救一二。而雨雾蒙蒙,邝露已不知所踪。未待润玉同跃而下,邝露已被一人挟裹破雾而出!
这个人他识得。
冥界少君、阮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