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的早。
淳于燮一身锦色的中衣,没有金冠、没有蟒服,干净的如同一朵清雅的白莲。林琬琛默默地望着八宝镜台里映出的他,他正在手持牙梳为她梳通着一头长发,姿态温和,眼神明净。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林琬琛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撒娇似的去推却被抓住了手拉进了怀里,一朵红云飘上脸颊身体反而贴的更紧:“‘问夫婿’实在是麻烦,要是琛儿就直接让自己的相公来给琛儿画眉。”
“琛儿你说什么?”
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口,林琬琛低下了头:“琛儿失态了,王爷不要怪罪。”
“傻丫头,”淳于燮索性把她抱了个严实,“本王喜欢听你这么说,可不可以这么叫本王一次?”
“相公。”薄厚适度的樱唇轻轻开合,吐出的声音也美好得像音符一般。
燕语莺声,千娇百媚,心中便是有千种不好也在这声音入耳的瞬间消失殆尽,淳于燮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人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她就飞离他的身边。
直到门外脚步声响起他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王爷,庶妃坠儿来拜见林侧妃来了。”
“拜见我?帮我告诉她只要拜见王妃就可以了。”林琬琛说道。
“奴卑已经这样说了,可庶妃说您进府在先一定要拜。”
“叫她进来吧,不然她怎么对得起她的主子。”淳于燮说着,手又托起了林琬琛的小脸帮她轻扫黛眉。
“王爷,还是不要了。”
“你刚才叫本王什么?以后只要是你我两人的时候你都要叫本王‘相公’,记住了吗?”
两人的恩爱让普通的夏日清晨甜得像是调了蜂蜜,却刺得刚进门的女人双眼生疼。还好,笑里藏刀这种事情她并不陌生。
接过侍女手中的热茶,坠儿笑面如花地跪在地上,双手将茶碗高举过头顶:“琬琛姐姐,妹妹昨天由皇后娘娘赐给王爷做侍妾。妹妹知道姐姐深得王爷的宠爱,妹妹初来乍到对王爷的喜好不甚了解,以后还希望姐姐能多加提点。”
“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虽说我先入王府,但年纪上还是庶妃要长我一些,以后你就叫我琬琛吧。”林琬琛赶快站起身伸手想要把她扶起来。
“听姐姐这么说妹妹心里格外的舒服,可规矩就是规矩,妹妹可不敢做没有规矩的事情。”坠儿欠身让过了林琬琛的手,把身体伏得更低继续说道,“就请姐姐喝了这杯茶认下坠儿这个妹妹。”
杏眼下意识地扫过淳于燮的脸,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要留在他身边,那么这样的生活方式就是自己必然要熟悉的:“这杯茶我接下了,妹妹快请起吧。”
林琬琛答应着用手去接被坠儿顶在头顶处的茶碗,一杯热茶却在手刚刚碰到的瞬间倾覆,滚烫的茶水连带着茶叶顺着坠儿的头面流下,她连忙惊呼着跳起:“妹妹入府服侍王爷,姐姐心中有气不肯喝妹妹敬的茶也就罢了,怎么有意打翻茶碗。”说到急处,眼中流出泪来。
“我,我没有......”突然间生出这样的变故,不谙宫中世事的林琬琛自然慌了手脚,只是本能的对着淳于燮表白着。
出乎她的意料,淳于燮冷冷地看着她沉默着,一双凤目中除了她的影子看不到半点神情。
“王爷,姐姐这般对坠儿,坠儿并不恨姐姐,还请王爷不要怪罪姐姐。”坠儿惯于审时度势,当然知道说什么话对自己有利。
淳于燮依旧没有说话,安静得就像是一个看戏的观众,冷眼旁观着舞台上的表演。
他的沉默让林琬琛心寒。她害怕他真的把她当成了“那些女人”,那些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她的愿望,她要他明白即使愿望落空她也依然有着“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骄傲。
他的沉默也让坠儿不安。他应该发怒,不管怎样的宠爱一个女人,身为王爷的他都应该无法忍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何况还当着新进门的侍妾和一院子下人,就算是想息事宁人他也总该说些什么才好给自己找个下得来的台阶。
三个人就这样静默着,淳于燮不作声,两个女人也就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时间分秒流逝,清澈的晨曦转眼间就灼得人睁不开眼睛。玲珑阁里的下人们都安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胆大的偷眼想要看平日里说一不二的王爷怎么消受“齐人之福”,胆小的把头贴住了前胸唯恐遭到池鱼之殃,只有偶然间自枝头落下的合欢花自顾自的随风舞动着。
终于,坠儿狠了狠心径直跪在了遍布碎瓷的地面上,从膝盖处传来的疼痛让她倒吸了几口气,殷红的鲜血慢慢地渗了出来看得林琬琛一阵心悸。
“王爷不要气坏了身子,都是因为坠儿不懂事才惹恼了姐姐,王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只要王爷不生气坠儿就一切都好。”恭敬的声音加上怯懦的神情,本来就姿色不俗的她更添加了几分娇花病柳的柔弱。
林琬琛索性闭上了眼睛,原本她以为只要自己不授人口实即便是王府大院也不能平白伤她,如今看来确实是太过低估形势了。
“哈哈!”淳于燮猛然发笑,惊得院中的所有人都来不及掩藏好情绪抬头望向了他,“果然不愧是皇后娘娘调教出来的,果然与众不同。能屈能伸,有勇有谋,还吃得苦受得疼,就连本王都自愧不如。”
“坠儿听不懂王爷的意思。”
“听不懂?以你的心机你会听不懂?”淳于燮双目低垂,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指环,缓缓说道,“本王告诉你,这恪王府里的第一条规矩就是敢做就得敢认。”
跪在地上的坠儿大概没想到自己已经做到如此地步最后还是失算,不甘心地说道:“坠儿知道王爷宠爱姐姐,坠儿让姐姐不高兴被姐姐泼茶是应该的。只要姐姐能让坠儿在王府里安身,姐姐身体不适的时候能侍奉王爷坠儿就念姐姐的大恩了。”
凤目轻合,再睁开时竟然多了几分戾气:“好一张利口啊,看来本王还是小看你了。本王告诉你,琛儿的心性本王看得比谁都明白,她是断然放不下傲气来和你们这群小人纠缠的。你也最好不要为难她,要知道这里是恪王府,谁要是敢打琛儿的主意别怪本王绝情。”
坠儿甚至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呆坐在了地上,这样的情景大大超出了她的认知。
自幼生长在深宫的她从来没听说过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信任竟然可以毫无原则,相信一切只因为是这个女人。眼角瞥见即使在风暴中心仍然可以毫发无损的林琬琛,一种无名的恨意自心底升腾而起,凭什么这个女人就可以被傲视一切的淳于燮捧在手心?凭什么自己就要跪在这里忍受这样的屈辱?
“王爷怎么能这么看坠儿?”
“啪”的一声,淳于燮的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嘴边勾起一道危险的弧度:“本王说过在本王面前你要自称‘奴婢’。”
“王爷,坠儿的腿伤得不轻,还是先让她起来吧。”林琬琛关切的声音在坠儿听来像是对她的嘲讽。
凤目飘向了林琬琛站立的方向,眼中的凛冽突然间就消散:“小德子,送这个女人回去,给她找个郎中。”
听完了淳于燮对自己的安排,坠儿才发现原来他竟是这般的不愿意看着自己。
“琛儿,你今天终于见识到什么是王室了吧?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少罪名。”
“王爷要原谅琛儿,琛儿刚刚居然觉得王爷会......”林琬琛没有把话说完并不是想要买什么关子,她只是着实想不出要是淳于燮不相信自己会演变出的结果。
“不是说过要叫相公吗?这么快就忘记了?天下哪有相公会平白地不信自己的娘子的。”
笑着扑进面前男人的怀里,林琬琛一双杏眼笑成了月牙。一种踏实的安全感自心底游走全身,从进入王府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稳。他说的明白,因为是她,所以相信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