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中,边塞的夜晚仍然显得有些凄冷,幸亏天边挂着的一弯明月发出皎洁的光亮,勉强驱散了盘踞在人们心头的孤寂。林琬琛靠在淳于燮的肩头,闪避着隐隐透着暗凉的晚风,一切都静得安好。
他的手自然地拢住了她的肩,让她的头轻轻贴住他的下颌:“明天就要到建州了,这一路上累坏了吧?”
“没有。”侧过身,抱着他,林琬琛笑颜如花,“王爷都不知道琛儿有多开心。”
淳于燮的双手在她的身后交叉,她整个人被他环在了怀里。
低下头,用脸摩挲着他胸前的蟒纹,林琬琛感觉到一个笑容在自己的头上绽开。
“王爷,自从我们出了京城一路上总是有人在耳边说巡抚赵子越是个好人,可为什么琛儿总觉得那些人都怪怪的?”
“那些人大概都是赵子越安排的吧。”淳于燮说着,抬起了头,用一双洞彻事物的眸子望着昏暗的天际,“还有驿站的这些侍从,哪一个不是花尽心思说他的好话?”
“王爷您......”
“本王当然知道。而且,就算是本王身边的人怕是也有受了他的好处的。”收回了远眺的双眼,迎上了林琬琛不解的目光,“以赵子越的机巧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本王到这里真正的目的,也大概听说了朝中有对他不利的传闻,所以就忙不迭地上下打点了。”
“那些,真的都只是传闻吗?”林琬琛怯怯地问。
淳于燮微微笑了笑:“这世上的事不是真的、就是假的。传闻?能当得了真吗?可倘若不是真的,赵子越又何必这样惊慌?但如果单凭他的反应就断定这些事到底是真是假也难免武断。其实,真又怎样?假又如何?关键是父皇想怎么做?本王想怎么做?”
“那么,王爷想好了吗?”
“还没有,毕竟本王还没有见过楚文才和赵子越的面。”淳于燮缓缓说着,声音里有着他特有的沉稳,“父皇的意思,本王大概猜的出来。但是,楚文才和赵子越到底哪一个才是可用之人,这件事本王得要好好想想。”
林琬琛将自己的头紧紧地贴在对面男人的胸前,听到他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着。她知道他是在寻找一柄属于他自己的利刃。
“禀告王爷,您呈上的折子,皇上的批复已经下来了。”门外一个从没有听过的声音用带着些许做作的恭敬小心地报告道。
淳于燮收回了正在自窗口向外眺望的眼光,略带些疑惑地和林琬琛对视了一下,伸手掀起隔着外室的珠帘走了出去:“进来回话。”
“是。”外面的人答应了一声走了进来,随即跪倒,“卑职参见王爷。”
凤目冷冷地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这个年龄在五十开外的男人跪姿极其恭顺,可帽檐下一双精明过头的眼睛却极不安分地捕捉着这个房间中任何一丝异动。
淳于燮沉默着,跪在地上的人亦安静地等待着。
珠帘后的绣墩上林琬琛不安地注视着外面的情形,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与众不同的桀骜连她都能感觉的到,就算穿着平凡到卑微的布衣,这个男人也显然不是个普通的小厮。
良久,似乎连空气都已经凝固,淳于燮才慢慢开口:“既然自称卑职,那你的品级是?”
“卑职是本地巡抚赵子越。”
声音不大,却让林琬琛心中一惊,一位封疆大吏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就难怪朝堂上对他有这么多的非议了。
杏眼急急地转向淳于燮却看到那双眸子中竟然没有半分意外,说话的声调也没有丝毫的改变:“赵大人到此有何贵干?”
“启禀王爷,王爷在三月时上折请奏白马湖每遇大风,官民等船多被堤石桩木冲破漂没,应在原堤之东再修重堤一事,还有逃亡兵卒搅扰乡民一事,皇上都已经批复了。前一件交由工部合议,后一件已经命兵部拟出解决方案。”
没有得到可以起身的允许,赵子越始终跪在地上回答淳于燮的问话,无论是神情上、还是语气中都仍然保持着谨小慎微的恭敬。
“赵大人请起吧。”凤目微睨,眼中透出的寒气让抬头谢恩的赵子越不由得晃神,“这样的小事,大人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对于卑职来说,王爷的事都是大事。卑职怕那些笨嘴拙舌的小子们会惹王爷心烦。”
“大人太客气了。本王与大人一样,尽心竭力只为效忠皇上。既然是同殿为臣,以后也就不必再这样做了,何况这一路走来大人已经算是精心安排了。”
目光一长,淳于燮眸子中的凌厉如同两道直刺入赵子越心中的利箭一般让他无法回避:“卑职,王爷......”
“有些事,你做了就不要指望别人看不穿,但是做了就做了,即使被别人看穿有些事也依然要做,因为这世上总有看不穿的人。其实,被看穿也不可怕,只要你记得本王是为什么来的此地就可以了。”
“王爷今天的教训卑职记下了。”赵子越说着,又屈膝跪在了地上。